(八)  “競,我罵你要下地獄,你為什麽還要給我寫信呢?”

    “我還要為此謝謝你呢,不然,我會認真讀書麽?我讀書可隻是為了你,否則我覺得自己不配。”

    “我是問你為什麽還要給我寫信!”

    “很簡單的:就因為你罵了我。別人給你寫信,你迴信罵過他們嗎?”

    “沒有。很多信看都沒看就撕了。”

    “這就是了。再強大的再難以捉摸深不可測的人,隻要他肯開口,便沒有戰不勝的!”

    “你勝利了麽?”

    “這是我要問你的。你說我勝利了麽?”

    “……”

    “好了好了,鼻子都咬起狗牙印了!”

    “你狗牙!”

    “唉,說真的,那近一年的時間裏,我給你寫了那麽多,你為什麽一顆字都不迴呢?”

    “我懶得理你!愛寫你就寫吧。哎,競,你說怪不怪,有一段時間你沒給我留紙條,我心裏真好象失去了什麽。那時每天早上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翻文具盒。開始我對自己說是防止被別人無意中發現,好久沒有你的紙條,我才發覺不是。競,你為什麽不寫了?”

    “你老不理我,我沒勁了。再說你那時成天心事重重的樣子,我想我或許真不該再打擾你了。”

    “那後來為什麽又寫了呢?”

    “因為我在一片黑暗中隱隱感覺到有一絲曙光即將來臨。”

    “什麽曙光?”

    “你不是警告過我不要曠課給我畫過一張表格麽?”

    “是的。可我隻是感到為難。你老是曠課,請假的理由又老就那麽兩條:頭痛,肚子痛。記你不好,不記你又不好。”

    “還有一次體育課,老師有事,叫我們自由活動。我跟何兵打乒乓球。打了一會兒他說累了,要給我另找個對手。他進了教室後半天不見人出來,我正準備大聲叫喚,就見你拿著球拍出來了。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心裏好激動!”

    “他把球拍放在我桌上。我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去了。其實球拍我都不會拿,我從沒打過乒乓球的。”

    “你說你不會打,我說我教你。我把球吊得老高,你還是接不住, 還老把球扣到坎下去.。”

    “我是故意的!”

    “可你總尖叫一聲,然後抱歉地說又打飛了,就要下去撿。”

    “而你卻總先跳下去了。”

    “我怕你撿得煩了不打了,沒想到你興致勃勃地一直打到下課。那節課時間過得可真快!”

    “這樣你就堅定的一場持久戰的決心了?”“是的。往前走,總會天亮的!這不天亮了嗎?”

    “美呀,你!”

    “你敢說那時你心裏沒有我?”

    “不知道。不過我總覺得自己怪怪的。有次你和方亞鈴張瓊她們玩牌,有說有笑的,我在旁邊看書,氣得要死。我扭過身不看你們,手撐著臉,用指頭塞住耳朵,還是無心看書。我在桌上趴了會兒,把書重重一扔就走了。”

    “我看見你走到處麵從窗戶裏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方亞鈴她們也看見了。你一扔書她們就對我擠眉弄眼,見你瞪我她們就說:有人要倒黴了……我故作不解,其實心裏高興死了。”

    “我到寢室蒙頭大睡。我罵自己,你又不愛他,你吃什麽醋啊!我發誓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可一看到你和女同學說話或者女同學在寢室裏說你心裏就不高興。有次你給張瓊教歌,我恨不得把你們都臭罵一頓。那天我晚飯都沒吃。競,你看見我一直趴在桌上的。你是在氣我,是麽?”

    “誰叫你不理我呢!”

    “可第二天我不是理你了嗎?”

    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四日與所有的日子一樣是個非常平常的日子,如果不是發生一件我盼望已久的事,它決不會在我心中留下一絲痕跡。

    星期六下午,我從食堂打了飯往迴走。如果我不向後看而直接走到蹲在樹下吃飯的男生當中,或許就不會有什麽事發生了。可我偏偏鬼使神差地扭頭向後看了一眼,這一看心就怦怦跳起來。我看見曉雪正揣著飯盒匆匆向石階走。一個女孩揣著飯匆匆向石階走原本很正常的,誰打了飯不得往石階走呢?問題是當時我正踏上第一級石階,而在以前,隻要是看見我在前麵,她是很少加快過步子的。她不會要給我說點什麽吧!我不由地慢了下來。

    果然,曉雪趕上我,漫不經心地問道:“吃什麽好菜?”

    這是同學間常用的打召唿的方式,很平常的,象遇見熟人都問“吃飯了麽”一樣。而我卻不知怎麽迴答了。

    我將飯盒一傾。“沒……沒菜。”

    她並沒有看我的飯盒,隻是低頭用勺子插著飯,輕輕地說:“明天星期天,我們去山上玩,好嗎?”

    我簡直不敢想信自己的耳朵。“我們?去山上玩?”

    “去不去?”

    “好啊,什麽時候?”

    她仍低著頭:“早飯時,我們帶著飯去。”

    “好啊!”

    她想一會兒說:“不帶算了。”

    “好啊!”

    “早飯後你在校門口等著。”

    “好啊!”

    晚上,糧店倉庫的樓上一間房裏。我坐在床上,邊脫衣服邊哼歌。

    “哼什麽哼呀,快關燈!”黃強說。

    “歌是要哼的,燈也是要關的。”我仍哼哼不已。

    “什麽事這麽開心?”張浪問。

    “曉雪約我明天去山上玩!”

    黃強道:“你不是說夢話吧。”

    “我還沒睡下呢。她親口對我說的,兒騙你。”

    “什麽時候說的?”

    “晚飯時,你們看見的,我和她站在台階上說話,說的就是這事兒。”

    “你去不去?”

    “去,當然去!”

    “你不是說過隻要她心中有你就行了,並不企圖什麽瓜田柳下麽?”

    張浪糾正道:“是花前月下!”

    “我是這麽說過,但到哪個山頭唱哪首歌嘛。況且我還不知她心裏是對我是怎麽想的。”

    “心裏沒那迴事她會跟你約會?”

    “不是約會,隻是大家一起玩兒。唉,明天你們也去啊。”

    “你倆約會,讓我們當電燈泡?”

    “不是。她們全是女生,就我一個男的,沒意思。”

    “那倒更好,萬綠叢中一點紅,供不應求。”黃強大笑道。

    任我怎麽說,黃強和張浪隻是笑著不答應,我就轉而說服何兵。

    “他倆不去你去,說不定方亞鈴也要去的。”

    吃過早飯,遠遠看一眼站在女生樓梯邊瀨口的曉雪,我就到校門外去了。十幾分鍾後,曉雪姍姍而來。

    我疑惑地問道:“就你一個?”

    “就我一個啊!你呢?”

    “我……還有何兵……他來了。”我有點後悔昨天晚上花半天口舌說服何兵了。

    何兵氣喘籲籲地跑來。“我剛吃完飯……唉,她們呢?”

    我馬上道:“她們說有事,不去了。”我看到他眼中掠過一絲失望。

    曉雪不知我們說什麽,她向四處看了看說:“我先走,你們後來啊。”

    “可我們去哪兒?”

    “就是學校背後那座山啊,以前我經常去的,可好玩!我在那邊等你們。”她雙手操在腹部抱著一本書,沿著青石板路,婷婷娜娜地消失在一幢幢古老的木房之後。

    何兵說:“我還是不去了。”

    “怎能不去呢。別人看見一男一女在一起不知會怎樣議論!”

    何兵想了想,說:“那好吧,我跟你們一起上山,到山上我可不奉陪了。”他走到鐵門邊,在發學生財的老太太那兒稱了兩斤蘋果塞到我手裏,“到山上玩怎能不帶點吃的!”我倆穿過小鎮,繞到學校背後。曉雪正在一塊油菜田邊躡手躡腳地捉一隻紅蜻蜒,手指剛伸到翅膀下,那精靈就倏地飛走了。她失望地抬走頭,看見我們,笑了笑道:“走吧。”便用一竹條抽打著沒路的芳草,沿著迂迴的小路徑向山上而去。

    從學校看這座山,實在不象山,頂多算個大墳包,可從山腰轉到南麵才發覺它真是一座山。山上到處是黑乎乎的大石頭,零星地散布著幾塊金黃的油菜花。稍下的坡度筆陡,鬱鬱蔥蔥的全是細瘦的山竹。清清的酉水如一巨莽在山穀中滑行,輕輕的喧嘩著,而在陽光下閃著的銀輝點點的浪花,顯然就是它的鱗了。

    何兵一到山上就狗一樣到處亂竄。曉雪高踞在一塊突兀的石頭上,眨巴著眼睛問我:   “這地方好嗎?”

    單獨跟她在一起,我顯得很拘束。“好!”說完之後覺得答的太幹巴了。

    “你喜歡到山上玩嗎?”

    “喜歡,但我不喜歡人多。”

    “我也是。我經常一個人來這兒的,帶著書,可以看,也可以不看。站在高處,極目遠眺,我時常就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心中感慨萬千卻又無法表達。”

    “人與大自然相比是微不足道的。在博大的自然麵前,我們有罵娘。”

    “罵娘?”

    “是的,隻有罵娘__大海,你真大,你他媽真是太大了!”

    曉雪咯咯地樂了。

    何兵在山上轉了一圈,捧迴幾粒鮮紅欲滴的叫不出名的野果。“找不著,都過時了。”他把它放在曉雪手掌裏,說:“嚐嚐,很甜的。”

    曉雪兩指尖揀了一顆送到唇邊,左手向我伸來。

    我搖搖手。“我不要。”

    “真的,好甜的!”

    何兵輕聲對我說:“我迴去了。”

    “再玩會兒吧。”

    “還有一大堆衣服要洗呢!”

    我沒再說什麽。何兵衝曉雪笑笑,說:“我先迴去了。”

    曉雪往嘴裏送野果的手停在胸前。“剛來,就要走?”

    “我還有事。”何兵認真地說:“我哥叫我去碼頭接他,剛才船已經上來了。”說著人已走出老遠。轉過冊山坳時,他遠遠地向我和曉雪揮了揮手,大聲道:“玩得開心!”我說不清心裏是高興還是慚愧,我真以為方亞鈴也要來的。

    一旦隻有我和曉雪了,我更覺拘束,找不也出一句話來。曉雪也似乎跟我一樣,低著頭,默默地絞著手指。

    “我們去那邊看看吧,那邊很好玩的。”她終於打破了沉默。說著從石頭上站起來,雙手微張保持著平衡,小心翼翼地下到與我腳下石頭相對的另一塊石頭上,向我伸出手。好的手指細嫩而修長,我遲疑一下伸手握住。相觸的瞬間,兩隻手都微微顫抖了一下。

    曉雪跳過來,我還抓著她柔柔的手,她輕輕地仿佛不經意地動了一下,我才慌忙放開。她舉手撩了一下耳邊的頭發,指著遠處的一片金黃的菜花說:“我們到那兒去,那兒有一塊大石頭,好平的。”

    我們攀著怪狀的石頭向那片金黃爬去。曉雪不時向我伸出手來。我心裏充滿了溫馨。

    曉雪所說的石頭象一隻大烏龜臨空嵌在丈餘高的土坎邊,上麵可坐四五人。旁邊的油菜花開得正歡,沾滿花粉的蜜蜂嗡嗡叫著穿梭往來,好不熱鬧。

    曉雪摘了一支菜花拿到鼻下嗅。“小時候我老是愛往我家門前的油菜花叢裏鑽,把油菜踩倒一團做個小窩躺在上麵。我媽站在院子裏大聲叫,我屏住氣不出聲。她就說我知道你在油菜田裏,我看見你了。我就貓著腰趕緊轉移。油菜花一晃動就真暴露了,她就拔開花叢擰著耳朵把我拉出去了。”曉雪雙手支在膝上捧著臉頰,癡癡地望著菜花。

    “她沒把你耳朵擰掉吧?”

    “我媽很寵我的。現在迴去我都要跟她擠在一起睡,她老搔我癢癢兒。”

    “你媽真好!”

    “你媽對你不好麽?”

    “不好。”

    “就你一個兒子還不好?”

    “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

    “其實也不是不好,隻是都不寵我罷了。相對來說,他們倒更寵愛兩個女兒。因為姐姐能讀書,又聽話;而妹妹又是最小的。”

    “誰叫你不聽話呢!”

    “其實我還是聽話的。那時我家裏事很多,我媽一個人忙不過來,每次星期六迴家她都要抓勞力。我忙裏偷閑跑到鄰居家玩牌,正來勁時她又大聲地叫喚了。一起玩的遇上這種情況多是裝作沒聽見,麵我一聽到叫聲就爽快地答應道:來了!這很讓那些老太太們羨慕,說我媽養了個孝順兒子,並成為她們咒罵自己孩子不聽話的反麵例子。她們不知道我雖然應的爽快而幹脆,其實根本就沒動。我媽等了一陣不見我迴去,又大聲叫,我就再應一聲來了。如此反複若幹次,直到她叫得起火,我也聽得煩了,才不情願地扔下牌,飛也似地跑迴家。我媽罵我說來了怎麽不來,我說讓你聽著心裏舒服哩。她就笑了。

    “你這也叫聽話!”

    “應該是的。所謂聽不聽話隻是看能不能讓家長高興,有所安慰。我已經讓他們得到安慰了,雖然很短,隻是在第一次答應的時候。但人生一世,誰能永遠讓別人滿意呢?你說是不是?”

    “倒也是。”

    “你在家裏什麽都不做吧?”

    “做的事情可多哩。又做飯,又要到很遠的地方背柴火。”

    “你這樣子能背柴?”

    “怎麽不能,背五十斤重的十幾裏路我隻要歇四五次。其實我能多背的,我媽說我身體不好不讓我多背。你在家裏肯定什麽事都不做!”

    “現在做的是少了,以前我可什麽都幹過的,都是力氣活呢。臂如扛木料抬石頭挑擔子什麽的……怎麽,不相信?”

    “看不出來。”

    “真的,不騙你。我們鄉下征收山頭辦林場,那個寒假我跟別人去挖山植樹,掙了兩百三十塊錢呢!”

    “你自己掙錢了?”

    “當然,不過我沒得用。後來開學了,是我媽替我去領的,領迴來就寄難我姐了。她在長沙讀書,身體也差,比我更要錢用。”……

    溫和的陽光下,蝴蝶在翩翩地飛,蜜蜂在嗡嗡地唱,兩隻畫眉並排站在一枝莖棘上梳理羽毛,“瞿__瞿__”地叫著。春風拂過一片金黃,送來一絲淡淡的油菜花香。一切都是那樣地和平美好。我給曉雪說了許多,我不知自己怎麽突然變在了老太婆,莫名其妙地談起家事來了。

    曉雪又去摘油菜花,輕輕地哼著一首古老的歌兒。我的目光一直癡迷地追隨著她,直到她摘菜花時與我對視一眼,我才不好意思地轉迴頭去看山下河穀中兩點飛翔的白色水鳥。我想如果我們就是那兩隻鳥就好了。

    突然,兩隻柔軟而溫暖的手從後麵輕輕捂住我的雙眼。我轉過頭,曉雪蹲在我身後,脈脈地看著我。

    “你在想什麽?”

    “……”

    “不好玩麽?”

    “不是。我還從沒有象今天這樣開心過。”

    “我們到油菜花裏找人,好麽?”

    “好啊!你去躲,我來找你。”

    她高興地跳起來。撲向那一片金黃,邊跑邊迴頭說:“不準偷看啊!”

    我把頭扭向一邊。誰聽說過高中生還在玩這種小孩的遊戲?而我當時是那樣的投入,心竟然激動地跳起來。

    “好了沒有?”

    “好了!”遠遠地傳來曉雪的聲音。

    “躲好啊,我來了!”我站起身,向菜花叢中走去。認真地尋遍小小的菜花地,哪有她的蹤影。她會躲到哪兒呢?我抓著後腦勺鑽出花叢,突然眼睛一亮,接著就啼笑皆非了。這是什麽藏法呀!

    曉雪頭發上沾滿點點金黃,正背對我坐在油菜盡頭土坎下的一塊大石頭上,手裏玩著一枝菜花,嘴裏還輕輕地哼著什麽歌兒。聽到背後有響動她迴過頭咯咯地笑了。她跳下石頭解釋道:“本來我藏在石頭後的,見你沒來就爬到石頭上了。好了,現在我找你。”

    我一低頭鑽進菜花叢中。她在後麵叫:“隻許藏在花中啊!”

    還沒等我尋得一個可供藏身的茂密處,她就叫道:“我來了!”我慌忙屏住唿吸,就地隱蔽。等了半天卻不見動靜,我偷偷鑽出來一看,哪裏有她的身影。轉到坎邊一看,又把我弄了個哭笑不得。原來她正在坎下一塊豌豆地裏精精有味地摘尚未落下花蒂的嫩豆莢吃呢。  見我出來,她伸了伸舌頭,舉起一片豆莢認真地說:“好甜,真的!”

    “別吃了,會痛肚子的。”

    “不吃了。”她說著卻又摘了一把攥在手裏,還順手拑了幾朵淡紫的花。她走到坎下,把花兒叨在嘴裏,向我伸出手。我把她拉上來,笑道:“偷吃了豆莢怎麽還要摘花呢?”

    “這花她漂亮的!”

    “讓人看見會打斷手的。”

    她狡狤一笑。“有你呢!”

    我們又坐在大烏龜背上。曉雪攤開手掌要我吃豆莢,我吃了一片,果然很甜, 或許是她的手握過的緣故。以後的日子我特地吃過嫩豆莢,覺得味道並不怎麽好,所謂乳臭未幹就是那麽迴事。

    她又將豆莢往嘴裏送。我說:“吃多了真會痛肚子的。我給你削顆蘋果吧。”

    “那這些怎麽辦?”

    “扔掉算了。”

    她有些不忍。“怪可惜的。”但還是扔了。

    “你唱支歌吧。”她說。

    “我不會唱。”

    “你會!我好喜歡你唱歌。”

    “我真的不會。”

    她噘起了嘴,喃喃地說:“叫你唱首歌都不唱……”

    我見她不高興,便清了清嗓子,可老覺得別扭,怎麽也開不了口。“你先唱一首吧。”我說。

    她默了一會兒神,望著蔥綠的遠山,輕輕地唱了一首當時剛流行的歌兒。她唱的不是很好,有個地方跑了調,但她唱得很認真,很虔誠。柔柔的歌聲如拂過菜花的春風輕輕拂過心頭,我心裏一時充滿了柔情。她唱完我就非常自然地唱了一首早已不再流行但最能體現當時的情景及我內心的真誠的歌兒。她雙手撐著臉,認真地聽我唱,眼睛一直脈脈地注視著我。

    我們都沉浸在一種渺不可求而又真實可感的奇妙氛圍之中,隻有爭地盤安家的鳥兒漫山遍野在婉囀地鳴叫。一隻小小的紅蜻蜓從頭頂飛過,輕盈地豎在石頭前一枝幹枯的亂刺上,骨碌碌地轉動著小腦袋。

    曉雪慢慢站起身,輕輕移到石頭邊沿,左手直直地伸在身後,指頭向我動了動;右手悄悄向蜻蜓伸去,晴蜓卻倏地又飛走了。她坐迴原處,呆呆地望著遠山,目光中一片茫然。望了一會兒就把額頭擱在膝蓋上了。

    “怎麽了,你?”我問。

    她沒吱聲。我有點不知所措,把手伸向她肩頭,遲疑一下又縮了迴來。

    曉雪抬起頭看著我,眼中似有無盡的哀怨。她輕輕地說:“……你不怕我掉下去麽?”

    “我……”我心中突然一熱。啊,可愛的女孩,不說你摔下去,就是被石子蹭了腳於我也是不忍的。可你向我伸出手時,我為什麽就沒想到你是要我拉著你,護著你呢?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強烈的欲望,極力壓住狂跳的心,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是什麽?”她輕聲問。

    “你先閉上眼睛。”

    她聽話地閉了眼睛。我單腿跪在她麵前,輕輕分開她額前的短發。她微微仰起頭,長長的睫毛直顫動。我扶住她的肩頭,她痙攣了一下,我輕輕地在她白皙的額頭印上了一個吻。

    我不知道自己那時為何這般唐突。曉雪時常為些驚歎不已。“哇,你膽子真大,第一次在一起你就敢親我!”

    “你不是默許了嗎?”

    “我是嚇傻了。我們又還沒有確定什麽。”

    “那天我們已經約會了,還用說嗎?”

    “可我當初約你出去是想給你說不要再給我寫信了,後來不知怎麽就忘了。你就那麽親了我,後來我好象就愛上你了。”

    “不是這樣吧?”

    曉雪沒有反駁,因為當時她確也沒曾扇我一耳光再罵一聲臭流氓。吻過她之後我後悔不已惶惶然等著她發怒。她臉色緋紅,理了一下頭發,眼皮急促地跳動一下就垂下了頭。我說不清她看我的那一眼意味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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