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長街之上,陰霾籠罩,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那丞相簡直荒謬至極,妄圖攪亂我朝綱常!”


    一個身著長衫的男子滿臉怒容,手中折扇在空中胡亂揮舞,帶起一陣沉悶的風聲。


    他身旁,一個粗布麻衣的大漢扯著嗓子高喊,脖子上青筋暴起,恰似那暴漲的溪流,仿佛要將心中的憤懣一股腦兒地宣泄而出。


    ““女子拋頭露麵成何體統,還科舉,簡直是笑話!這種讓牝雞司晨的亂臣賊子丟我們男人的臉,就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茶館裏,茶香早已被濃烈的火藥味掩蓋。


    幾個書生模樣的人圍坐在一起,桌上的茶盞在他們激動的拍案聲中瑟瑟發抖。


    其中一個“啪”地拍案而起,震得茶碗裏的茶水都濺了出來:“自古以來女子守於閨閣,相夫教子,此乃天經地義,他這般作為,定是別有用心,想顛覆我朝傳統!”


    “這畜生不知廉恥,必遭天譴,讓他的名字成為我大慶朝的千古恥辱!”


    眾人七嘴八舌,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如洶湧的潮水,大有將一切反對之聲淹沒之勢。


    街邊的小販們也停下手中生意,或站或立,加入到這罵戰之中。


    賣菜的阿婆雙手叉腰,嘴裏不停嘟囔著詛咒的話語:“那丞相不得好死,讓他出門被馬車撞死,吃飯被噎死!”


    賣糖葫蘆的老翁則滿臉通紅,手中的糖葫蘆串晃來晃去,好似助威的旗幟,叫嚷著:“他就是個禍害,把好好的京城弄得烏煙瘴氣,真該將他剝皮抽筋!”


    整個京城仿佛被這股守舊的戾氣所籠罩,天空中烏雲越積越厚,似乎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而丞相府內,那位力推新政的丞相,正對著桌案上女子們的請願書陷入沉思。


    屋內燭火搖曳,光影在她冷峻的麵龐上跳動。她知道,變革之路,注定布滿荊棘,但她絕不退縮。


    一陣冷風吹過,吹得桌上的紙張沙沙作響,卻未能吹滅她心中那團熾熱的火焰。


    “大人,您近日又消瘦了,莫要再為那些流言蜚語傷神。”貼身侍衛影風在一旁勸慰,他那深邃的眼眸裏滿是疼惜。


    謝淮欽輕輕搖頭,“影風,你可知這天下女子的命運不該如此悲戚,我身為丞相,怎能視而不見。”


    她身著一襲紺紫官服,身姿雖依舊挺拔,可那如墨的烏發與微蹙的眉宇間,卻難掩深深的疲憊。


    言語間,下人匆匆來報:“大人,陳公公來了,還帶著聖旨。”


    謝淮欽聽聞,微微一怔,旋即放下手中書卷,整了整衣冠,快步起身前往迎接。


    她心中暗自揣測:“此道聖旨究竟所為何事?”


    “是關乎近日朝堂上爭議不休的新政,還是另有其他變故?雖麵色沉靜如水,然那微微握緊的雙拳,卻泄露了她內心的一絲緊張與不安。


    庭院中,秋風瑟瑟,落葉飄零,似也在為這未知的旨意而低吟輕歎。


    恭敬跪地,“臣接旨。”


    傳旨陳德尖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丞相謝淮深推行女子學堂、科舉諸事……………………”


    聽完聖旨,謝淮欽隻覺天旋地轉,身形晃了幾晃才勉強穩住。


    刹那間,思緒如潮水般倒卷,畫麵切入十年前的往昔。


    【十……………年……………前……………】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小廝在門外帶著哭腔高喊:“老爺,出大事啦!少爺,少爺他突發惡疾快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啊!”


    聲音裏滿是驚恐與絕望,伴隨著淩亂的腳步聲,小廝發絲被汗水和淚水糊在臉頰。


    謝溫言與謝母蘇吟秋在房內聽聞這噩耗,頓時臉色煞白。


    他們匆忙地胡亂穿著衣服,雙手都止不住地微微顫抖,未及整理衣冠,便腳步匆匆地朝著謝淮深的房內奔去。


    一進屋內,隻見謝淮深麵色慘白如紙,雙眼緊閉,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呈現出瀕死之態。


    謝溫言快步靠近床榻,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他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握住謝淮深的手,哽咽道:“深兒,你怎麽了,不要嚇爹爹呀!”那聲音已然帶著哭腔,眼眶也迅速泛紅。


    蘇吟秋則早已泣不成聲,她撲到床前,用手輕輕撫摸著謝淮深的額頭,淚水不停地滴落在錦被之上。


    謝溫言強忍著悲痛,轉頭對小廝大聲吩咐:“快趕緊去請李神醫,一刻也不許耽擱!若是請不來,你們全都別想好過!”


    小廝忙不迭地應了一聲,轉身飛也似地衝出門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此時,屋內的氣氛凝重得仿若能讓人窒息,隻有謝淮深微弱的唿吸聲在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蕩。


    每一絲氣息都牽扯著父母的心,讓他們陷入深深的恐懼與無助之中。


    謝淮欽也被丫鬟叫醒,趕到房內,她眼神中還帶著幾分初醒的惺忪與迷茫,但更多的是對兄長的關切與憂慮。


    看到床榻上虛弱不堪謝淮深,謝淮欽的心猛地一揪。


    她快步走到床邊,低聲喚道:“哥,”


    聲音微微顫抖,泄露了她內心的緊張,謝淮深微微轉頭,看向謝淮欽,扯出一絲虛弱的微笑,想要開口安慰,卻隻發出了幾聲微弱的氣息。


    李神醫急匆匆地趕到了謝府,額頭上滿是汗珠,他顧不上喘息,趕忙來到謝淮深的床前,伸出三指搭在其脈搏之上。


    片刻後,神醫的麵色愈發凝重,緩緩收迴手,搖頭歎息:“此毒極為罕見,已在體內蔓延開來,深入骨髓,老夫實在是無力迴天。”


    謝淮深躺在那兒,眼神空洞卻又透著不甘,聽到神醫的話,嘴唇微微顫抖,轉向父親,虛弱地說道:“爹,孩兒不孝啊。


    好不容易才高中狀元,本想著自此能好好孝順您和娘,讓謝家重振聲威。


    可孩兒平日裏行事謹慎,從未想過會遭此厄運,到現在都不知是被何人所害。”說罷,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


    一時間,屋內哭聲四起。


    蘇吟秋早已哭成了淚人,癱倒在床邊,雙手緊緊握著兒子的手,仿佛這樣就能將他從死神手中奪迴。


    謝溫言雖強忍著悲痛,但淚水也在眼眶中打轉。


    謝淮深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繼續說道:“爹娘!咱們家道中落,一直飽受他人冷眼。”


    “孩兒多年苦讀,這狀元之位是謝家唯一的翻身希望,如今卻要化為泡影,孩兒怎能甘心。”


    “所以,爹,孩兒求您答應我一件事,若不答應,孩兒死不瞑目。”


    謝溫言哽咽著迴應:“兒啊,你說,隻要是爹能做到的,一定答應。”


    謝淮深目光堅定:“爹,您知道我與妹妹是孿生兄妹,妹妹雖然身形比我略小,但長相與我極為相似。”


    “請您讓妹妹女扮男裝替我去京城任職,絕不能讓謝家再次沉淪。”


    謝溫言瞪大了眼睛,滿是震驚與錯愕,他看向一旁哭泣的妻子,又看了看滿臉擔憂的謝淮欽,心中的痛苦更加難以言表。


    最終,他緩緩地抬起頭,眼神中帶著一絲決絕和無奈,開口道:“深兒,這太冒險了,為父不能拿全家的性命去賭。”


    “此等欺君罔上之事,一旦被發現,那可是滅門之罪,全家性命堪憂啊!”


    一旁的謝淮欽聽到這話,也驚得瞪大了雙眼,心中滿是震驚與惶恐。


    謝淮深的聲音愈發微弱卻更加急切:“爹,孩兒的時間不多了,一個月後就要迴京赴命。”


    “一生的心血都傾注在這科舉之上,怎能甘心就這麽放棄!妹妹聰慧過人,隻要稍加偽裝,定能瞞天過海爹,您就應了孩兒吧。”


    謝溫言眉頭緊皺,在屋內來迴踱步,內心陷入了極度的掙紮。


    一方麵是家族的榮辱興衰,一方麵是欺君的彌天大罪,這兩難的抉擇讓他痛苦不堪。


    在這悲傷與緊張的氛圍中,謝府仿佛被一層濃重的陰霾所籠罩,每個人都在命運的漩渦中掙紮,不知何去何從。


    謝淮深聽聞父親的拒絕,氣息奄奄,卻仍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執拗地說道:


    “爹,這是謝家最後的機會,妹妹聰慧機敏,隻要您應允,我願將這些年所學所思一一告知她,助她瞞天過海。”


    “ 若不如此,孩兒死不瞑目,謝家也將永無出頭之日。”他的眼神中滿是決然,死死地盯著父親,那目光似要在謝溫言心中鑿出一個洞來。


    謝溫言看著兒子這般模樣,內心痛苦地掙紮著。


    他深知此事一旦敗露,便是滅頂之災,可望著謝淮深那充滿不甘與期望的眼神,又想到謝家如今的困窘處境,他的決心開始動搖。


    他的拳頭緊握,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額頭上青筋暴起,在房間裏來迴踱步,猶如困獸。


    蘇吟秋早已哭成了淚人,她看著丈夫的猶豫和兒子的堅持,心亂如麻。


    她既害怕失去兒子,又擔憂全家的命運,隻能癱坐在一旁,雙手無助地揪著衣角。


    謝淮欽站在一旁,心中五味雜陳。


    她理解哥哥的苦心,也明白父親的顧慮,可看著哥哥生命在一點點消逝,她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在父親麵前:


    “爹,我知道這險不可冒,但哥哥一生的抱負不能就此破滅,我願與哥哥共擔此責,哪怕粉身碎骨。”


    謝溫言望著跪在地上的女兒,又看向病床上命懸一線的兒子,長歎一聲,淚水奪眶而出:“罷了罷了,就依了你們吧。”


    “隻願上蒼憐憫,莫要讓我謝家遭受滅頂之災。”


    謝淮深自知時日無多,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彌足珍貴。


    他強撐起精神,開始細細地向妹妹謝淮欽傳授為官之道、朝堂局勢以及應對各種人際關係的技巧。


    在靜謐的房間裏,謝淮深的聲音雖微弱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目光專注地凝視著妹妹,說道:“淮欽,你需記住,朝堂之上,眾臣心思各異,切不可輕信他人。”


    “與同僚交流時,言辭要謹慎,不可鋒芒太露,但也不能唯唯諾諾。”


    他邊說邊輕輕喘息著,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卻仍不停歇,“麵對皇上的問詢,要沉穩應答,揣摩聖意,切不可莽撞行事。”


    謝淮欽認真聆聽,頻頻點頭,她看著哥哥日漸消瘦的麵容,心中滿是酸楚與不舍。


    為了讓妹妹更好地掌握男子的言行舉止,謝淮深強撐著虛弱的身體,親自示範。


    他艱難地起身,一步一步緩慢地走著,努力挺直脊梁,展現出男子應有的氣度,同時說道:“走路時步伐要穩健有力,不可如女子般輕盈嬌弱。”


    每到夜晚,病痛折磨得謝淮深難以入眠,可他心中仍牽掛著假扮之事。


    他會在腦海中反複思索可能出現的紕漏,然後在白天告知妹妹。“


    若有人提及我以往的同窗情誼,你要能說出一二,切不可露餡。”


    他的眼神中滿是憂慮,盡管身體已極度疲憊,卻始終咬牙堅持。


    隨著時間的推移,謝淮深的身體愈發衰弱,但他看著妹妹逐漸有了些“狀元郎”的模樣,心中又湧起一絲欣慰。


    在生命的最後時光裏,他將全部的希望與心血都傾注在妹妹身上,隻盼著她能成功假扮自己,讓謝家得以延續曾經的輝煌,即便這意味著他要帶著無盡的遺憾與不舍,永遠地閉上雙眼。


    (五日後,謝淮深終是沒能熬過命運的捉弄,溘然長逝)


    謝宅上下被一片哀傷籠罩,然因著那特殊的頂替計劃,這場喪事不得不以一種極為隱秘的方式操辦。


    對外宣稱死的是女兒謝淮欽,一切儀式皆低調進行,僅以寥寥數人簡單布置靈堂,往昔該有的盛大排場皆被省去,隻為避免過多的目光與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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