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大了!”安閣老端坐安府花園後庭。


    他身側沒有一個伺候的仆人。


    麵前隻有一個跪坐著的中年男人,低頭沏茶。


    男人動作很慢,與四周大雨融合在一起,一切都如此自然。


    他端起冒著熱氣的茶水,雙手高高舉起,送到安閣老麵前:“父親請喝茶!”


    安閣老接過茶杯,飲一口,長歎一聲放下茶杯:“明平,你不會怪爹吧!”


    安明平搖頭:“怎麽會,我知道父親對望溪,十分看重。”


    “我這一脈沒有子嗣,父親就將望溪培養成我這一脈的接班人……她的死,隻能說她自己……我不會怪父親的。”


    安閣老低頭平視,自己平日裏少言寡語的兒子:“今日,玄教教眾會出現在長壽山。”


    安明平手按在滾燙的水壺上,盯著父親的臉。


    “周擒虎也在!”安閣老又吐出一句話。


    “砰!”價值萬兩的百年紫砂壺應聲而碎。


    安明平眼神有些顫抖。


    大雨落下的速度,有一瞬間變得緩慢。


    安閣老輕笑開口:“我就知道你放不下,從你小時候,我就知道你表麵裝得平淡,內心卻有自己的世界!”


    “父親,望溪……是我女兒!”安明平甩甩手上熱茶,拿起一旁的錦布擦拭桌上熱水。


    “你跟你的哥哥們不同,你從**武,在咱們這詩書世家,好似個異類,可我明白,你比誰都要強,你有你的堅持!”


    安明平慢慢將手上錦布散開,慢慢地疊。


    安閣老笑得更大聲:“隻要……隻要,你能找迴迴龍珠,我就讓你做你想要做的事!”


    安明平抬起頭,緩慢站起,轉身看著地上雨滴:“父親,淑嫻早死,你總勸我再娶,卻不知,望溪就是我的世界,就是我的堅持!”


    “我會上長壽山的,傷害我姑娘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父親,我不在乎那狗屁珠子,我隻要我的閨女!”安明平臉上的肌肉顫抖,雙目變得通紅。


    他周身氣勢升騰,雨水化為水汽。


    “我會拿到那珠子,送給你,到時……”


    安閣老慘笑一聲:“到時候,我去莽山,我自己去莽山陪孫女!”


    “放心,從我利用望溪迴上京城,又利用她的死攪亂這場水的時候,我就想過這個後果,無事的,我擔得起,亦不需要你們來擔這個罵名!”


    安明平低頭,一步踏出消失在小院後堂。


    他的聲音在院子裏迴蕩:“望父親,信守承諾!”


    雨還在下。


    小院院門,身穿短打的白發老者,送進來一個新茶壺。


    他側身站在一邊,猶豫半天忍不住開口:“安兄,為何不讓我去?”


    “你不是我們家人,我知道你比明平實力強,但這一戰,要的不是實力強,而是我安家人的忠心,安家的慘烈!”


    安閣老笑出聲來,臉上滿是苦澀:“隻有這樣,這江山的新主子,才會相信我安家的忠心,我安家才能……再次輝煌!”


    “望溪死了,明平也要上山不知死活,你為人信守承諾,定會去莽山陪望溪。為了一個不知道多遠的輝煌,這麽做值得嗎?”白發老者無奈詢問。


    “哪有什麽值得不值得,世事無常,從來沒有一定的事,這是一場豪賭,賭贏了從龍之功,賭輸了不過消耗三代人,值得了!值得了!”


    安閣老靠著柱子,歪著看池子中錦鯉:“老刀,人生一切,不由己。”


    “其實,我剛開始……隻是讓望溪去取那珠子,我沒想過讓她送死的,沒想過的!”


    “可陛下太狠了,西南邊陲危險,天狼衛不被信任,他卻不思國事,隻想著……練功,這樣的國家不對,這樣的朝堂也不對。”


    沒人看得見的地方,安閣老的眼神逐漸冰冷:“一個皇帝,隻想著武道,不想江山,這怎麽能行?”


    “既然,這個皇帝不堪大用,那就……換了他。”


    “既然,太子不敢有這個心思,那我就幫幫他,所以我才讓你偷偷向宮裏透露這個消息。”


    “陛下十年前讓我歸鄉,不過是給太子機會,招我迴朝施恩於我。”


    “可天下哪有三十年太子?太子願意,我們這些老臣也等不動了。”


    “誰知,東王太蠢了,這等事都做不好,隻可憐我望溪孫女,死在她爺爺準備的糕點裏。”


    白發刀老,無奈搖頭:“安兄,真的值得嗎?”


    安閣老扭頭臉上皮膚苦楚在一起,好似年邁如朽木般的老者:“隻要太子能動心起念,這一切就是值得,這一切對我安家就是值得!”


    安閣老突然揮手向下,四周大雨有一瞬間停下。


    他突然想起什麽,麵帶微笑:“那小子問我,讀書能否讀出一個儒道聖人陸地神仙,我也很好奇,很期待啊!”


    他搖頭晃腦哼著小曲走在長廊:“學成文武藝~販與帝王家!可誰說~不能販帝王……不能販帝王啊!”


    …………


    東王府。


    大堂。


    東王拄著拐杖,盯著麵前的兒子:“老大,你真連爹的話都不聽了?”


    大世子低頭:“父親,擒虎是我親兄弟,不能當棄子!”


    “胡說,生於帝王家,就該知道,誰都能棄,誰都可以棄!”


    “那您呢?”大世子睜大眼睛,鼓足勇氣看向父親:“您也可以被放棄。”


    東王歎息開口:“十年前,我就已經被我那兄長放棄了,我這一身修為盡數給了他,卻還是沒能從他那裏換來信任。”


    “這十年,不知道他衝擊二品失敗了多少次,他越來越不信任他人,越來越多疑了!”


    大世子滿臉不敢信任地看著父親:“所以,你才讓擒虎去找安望溪,在他登上樓船那一刻,你就已經想好,放棄他了?”


    東王突然笑出聲:“確實如此,可沒想到,我東王生不出來笨東西。”


    “擒虎那小子,竟然會為了活命,編出來玄教的事。”


    “隨著繡衣衛前來,東都的事情越來越複雜,你真以為繡衣衛是來查陽江案的?”


    東王杵著拐杖大喊:“那都是,我那兄長派過來查我的!讓貪官去查貪官,讓皇室去查皇室,是他最常用的手段!”


    “傻兒子,皇權自打誕生就伴隨著猜忌與懷疑,我將前半生的功力都送給我那親兄長,卻還是沒能換迴他的信任,他讓我建府東都,就是怕我走遠,他看不到我睡不踏實。”


    “擒虎是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可你們不該生在東王府。”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都不用澆水,立馬就會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繡衣衛的局狠毒,將擒虎堵在死路,我那兄長肯定會懷疑當日陽江上,他到底有沒有得到迴龍珠。隻有舍棄擒虎,才能證明咱們跟迴龍珠一點關係都沒有,東王府才能平安!”


    大世子站起身:“抱歉,父親,若這樣才能平安,那這種舍棄親人換來的平安,我寧願不要!”


    “您也可以舍了我,但在您沒打算舍棄我之前,我會握緊手中的劍,踏著雨水,上長壽山,接我兄弟迴來!”


    “從他開口……這輩子第一次開口,叫我哥哥時候,我就已經決定,護他一輩子!”


    大雨中,東王大世子周停雲破雨而出。


    大堂內,東王望著兒子背影,站立不動。


    他突然笑出聲來:“哈哈哈,父皇,您教的兒子,沒有我教的兒子有擔當,哈哈哈!”


    “要是……要是,我兄長也能如此……就好了!”他轉頭,麵向西。


    那是,上京城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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