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昨夜的風雪似乎倦了,隻餘下稀稀落落的雪花還在空中打著旋兒。


    城中滿是喜氣洋洋之態,各家各戶知曉今日是大皇子的大喜之日後,皆在門扉兩側掛起了紅燈籠。


    那盞盞燈籠,似是簇簇燃燒火焰,在這銀白的世界裏顯得格外紮眼,仿佛要將這寒冬都染上幾分熱烈的喜慶。


    人人皆沉浸在這熱鬧的氛圍之中,無暇他顧。


    然,皇城的另一隅,卻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褚仇赤率領著大軍,早已集結於宮門外。


    甲胄在身的將士們個個身姿挺拔,透著即將奔赴沙場的肅殺之氣。


    褚仇赤銀白戰袍著身,頭戴銀盔,鳳眸眯起,出神望著丞相府的方向,那目光似要穿透重重樓閣,直抵那處。


    蕭翎在旁側靜靜佇立,抬眸瞧著自家殿下這般模樣,心中已然明了他所思慮之人,卻實在不忍上前打斷。


    殿下心裏頭比誰都清楚今日是沈三小姐的大喜之日,她定是不可能來此相送的,如此執拗,隻怕是心存希望。


    褚仇赤就這般望了半晌,終是緩緩垂下眼眸,似是將那諸多情緒都掩於心底。


    他緩緩揚臂,正要開口招唿大軍前行之時,一陣馬蹄聲傳來。


    眾人抬眸望去,隻見馬公公伴著褚時匆匆而至。


    眾人見此,皆整齊劃一跪下行禮,不敢有絲毫懈怠。


    一時間,唯餘馬蹄踏雪的簌簌聲和盔甲碰撞之聲。


    褚仇赤眸光一頓,旋即翻身下馬,身姿利落。


    待褚時行至跟前,他才深吸口氣,生平第一次朝著那向來疏離的父皇屈膝跪下,行了一禮。


    褚仇赤雙唇微張,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可那話語至喉中滾動一圈,終是被咽下。


    他心中清楚,父皇過往對母妃確有虧欠,那些過往的恩怨,如影隨形,每每想起,便覺心頭刺痛。


    可自幼至今,父皇倒也未曾對他有過苛責之舉,哪怕他偶有行事張狂之時,父皇也未曾動怒降罪。


    不論父皇是出於何種心思,這養育之恩,終究是實實在在的,他此次一去生死難料,於理當行這養育之禮。


    褚時見兒子這般舉動,黑眸掠過驚詫之意。


    往昔這兔崽子在自己麵前,向來是帶著通身傲氣,何時曾如此恭順行過這般大禮?


    一時之間,他站在原地,竟有些迴不過神來,隻是愣愣地著跪在跟前的褚仇赤。


    馬公公在旁露出抹欣慰笑意,趕忙輕聲提醒道:“皇上,雪尚未停,地上寒涼,還請讓二殿下起身吧。”


    褚時這才迴過神來,趕忙俯身,伸手將褚仇赤扶起,帶著幾分笑意,“你今日這一禮,倒是讓父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褚仇赤仿佛被這話語燙了一下,當下便別過頭去,抿緊了嘴唇,不再言語。


    褚時收起揶揄之色,壓下眉眼,眸中染上些許淡然,“那蠻夷之地向來兇險異常,你此番前去,可當真想好了?”


    褚仇赤聽聞此言,未有絲毫猶豫,當即頷首,“兒臣心意已決,既應下此事,便是抱著無悔之心,無論此番前去結局如何,兒臣皆甘之如飴。”


    褚時聽他這般決然之語,不禁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道:“你心裏應當明白,此次出征,危險的,可不止於那戰場之上啊。”


    這隱晦的提醒之意,褚仇赤又怎會聽不出來?鳳眸中瞬間凝起層層寒意,猶如寒潭冰結。


    此番前行,背後隻怕是暗流湧動,陰謀重重。


    可那又如何,既已應下這出征之事,他便早已抱定了無畏無悔之心,無論前路是何結局,他都甘願承受。


    褚時見其眸中的堅定之色,心中猜測到了些許。


    他眸子稍頓,似是斟酌了一番言辭,而後笑道:“為了那沈三小姐,你連命都不顧了?”


    一聽到那熟悉的名字,褚仇赤下意識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腰間那枚蓮花玉佩上。


    他抬手輕輕握住玉佩,仿佛握住了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聲音低沉卻透著堅定,“兒臣自母後離去之時,便曾立下誓言,此生絕不再讓自己失去珍視之人,哪怕付出性命,兒臣亦在所不惜。”


    褚時聽聞此言,微微抬頭,那深邃幽沉的眼眸中似有波瀾泛起,久久地凝視著褚仇赤,許久未曾言語。


    褚仇赤抬眸望了望那高懸於空中的太陽,雖有暖陽映照,卻依舊難抵這周身的寒意。


    他抱拳,朝褚時頷首道:“父皇,時辰已到,兒臣該啟程了。”


    褚時聽聞,略一頷首,算是應允。


    褚仇赤便提步轉身,正要翻身上馬,卻又被褚時出聲攔下.


    “等等。”


    褚仇赤詫異迴首。


    卻見褚時已然將肩上披風解下,幾步上前,親自替他係於肩頭。


    一邊係著,一邊輕聲說道:“路途遙遠,嚴寒備至,你且照顧好自己。”


    係好披風後,他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輕歎口氣,


    “父皇最後能為你做的,也就這些了。”


    說罷,褚時退後幾步,目光卻始終落在褚仇赤身上。


    褚仇赤鳳眸微凝,心中暗自思忖,自家父皇今日之舉,著實有些蹊蹺,然究竟有何異樣,卻又難以言明。


    可父皇既未直白言說,他也不再多言,徑直轉身翻身上馬。


    而後,大手一揮,率領著大軍,向著那蠻荒之地,緩緩而去。


    馬蹄揚起的殘雪,在暖陽映照下閃著點點晶芒,徒留褚時在原地,久久凝望。


    馬公公上前半步,將油紙傘撐在褚時頭頂上,“皇上,這雪似又要下大了,該迴宮了。”


    “說來慚愧,朕甚至記不清赤兒母妃的臉。”


    褚時收迴視線,略一眯眼,“想那宮中,向來皆是見風使舵之人眾多,人情冷暖,薄涼至此。


    朕當年若能多往柔妃宮中走動走動,多幾分關切。


    或許柔妃便不至於在那寒冬臘月裏,因無人送去錦被與木炭,生生被那凜冽寒意吞噬,悲慘離世。”


    馬公公聽著褚時這滿是愧疚的話語,心中也是一陣唏噓,卻也不知該如何勸慰。


    他隻能默默撐著傘,陪著褚時站在那風雪漸起的宮門外,心頭卻不由擔憂起來。


    現在這時辰,隻怕二殿下會與大皇子的迎親隊伍相撞啊,也不知會出何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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