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仇赤勾唇,端起酒碗,仰頭飲盡碗中酒,飲罷,他方才坐下,掃了眼身側的少女。


    見她雙頰緋紅,眼神明亮,唇角不自覺上揚,悄然湊近她耳畔低語:“莫要再貪杯了,這桃花酒後勁頗大,若是飲多了,明日晨起定會頭疼難耐。”


    溫熱氣息拂過耳垂,惹得沈稚枝渾身一顫。


    篝火燃燃,圍坐的村民們見兩人這般甜蜜,不禁掩唇竊笑出聲。


    沈稚枝感受著周遭意味深長的目光,雙頰陡然染上紅暈,嗔怪瞪他一眼,抱著酒碗離他遠了些。


    褚仇赤見此,鳳眸中笑意更盛,卻未再言語。


    兩人這番互動,皆被褚圖盡收眼底,心底那股煩悶之感再度


    夜漸深,篝火漸熄。


    殘餘的火星至夜風中明滅不定,好似瀕死掙紮的螢火蟲。


    褚仇赤飲下最後一口桂花釀,舌尖尚留馥鬱甜香,轉眸看去,這才發現沈稚枝已在他身側醉倒了。


    毛茸茸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好似太過沉重般,最後不堪重負徑直栽到他肩上。


    褚仇赤一愣,眸中笑意迸濺開來,輪廓冷峻的線條瞬間柔和,心底似被小貓輕撓般稍軟。


    修長手指輕托起她的臉,手指觸到溫熱細膩的肌膚,稍作停留,輕輕捏了兩下。


    而後,薄唇淺勾,略帶調侃嗤笑道:“酒量這般差,還喝。”


    語罷,他便自然彎腰,欲將她打橫抱起,送往營帳安歇。


    蕭翎蕭翎一直留意這邊動靜,見狀匆忙擱下手中酒碗,疾步上前,話語脫口而出:


    “二殿下您身上尚有傷,便讓屬下抱……”


    話音未落,褚仇赤冷眼掃去。


    那目光仿若實質,凍得蕭翎後半截話生生噎在喉間。


    他心領神會,忙不迭咽下剩餘言語,利落轉身,瞬間隱沒於暗影之中,仿若從未現身過。


    褚仇赤彎腰,長臂穩穩穿過沈稚枝的膝彎與後背,將她打橫抱起。


    其動作輕柔,腳步輕緩,似怕將她驚醒般,輕聲誘哄著:


    “走咯,迴去睡覺。”


    驀然,沈稚枝五指攥了攥他的衣服,眉頭輕蹙,小嘴嚶嚀著:“不走,看煙火,九娘說,要放煙火。”


    那軟糯腔調,帶著醉意的嬌憨,仿若孩童撒嬌耍賴。


    褚仇赤看著懷中的她小嘴不停嘟囔,滿臉任性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


    思忖片刻,隻好垂下腦袋,兩人額頭幾近相抵,溫熱氣息交纏。


    他低聲哄著,聲音攜著溫柔繾綣,“往後,你想看多少煙火,本殿下都帶你去看。”


    嗖——!


    恰於此刻,一聲尖銳鳴響劃破夜空。


    煙火乍響,刹那間,璀璨光芒衝向天際,而後轟然炸開。


    沈稚枝蹙著眉,眼皮輕顫,不知是不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到,腦袋不自覺往他懷中鑽了鑽,像隻受驚尋庇的幼獸。


    褚仇赤見狀,低低笑出了聲,胸腔微震,笑意直達眼底。


    她聲音含糊,薄唇翕動半晌,迷迷糊糊問道:“二殿下,煙火好看吧?”


    褚仇赤瞥向天邊那炸開的絢爛煙火,五彩光芒將墨色蒼穹染得斑斕,火樹銀花映照下,他的麵龐忽明忽暗。


    複而,又垂眸凝向她泛著醉意的睡顏,眸光不禁有些迷離,似深陷入場旖旎幻夢,脫身不得。


    等了良久不見有人迴話,懷中少女不安分掙紮,不滿發聲:“不迴話,是不禮貌的。”


    褚仇赤思緒轉迴,目光膠在她那櫻紅的唇上,心癢難耐,恨不得淺嚐一番。


    可左右思忖後,理智的弦稍緊,還是垂首,往她額間落下一吻。


    蜻蜓點水,卻飽含寵溺,啞聲道:“煙火漂亮,枝枝也漂亮。”


    煙火仍在盛放,光影閃爍跳躍在兩人身上,他抱著沈稚枝穩步朝營帳走去。


    待走入營帳,周遭喧囂漸漸隱去,唯餘彼此的唿吸心跳。


    往後歲歲年年,他都想同她共賞煙火萬千。


    可在當下,儲君之位角逐勝負已昭然若揭。


    朝堂之上,股肱之臣紛紛擁立張嘉禮,市井之間,南禮月星城百姓亦對其讚譽有加,民心皆歸。


    張嘉禮苦心經營數十載,今朝鋒芒畢露,早已穩操勝券。


    往昔行事,無論境遇如何艱險,他皆從未對自己所作所為萌生悔過之意。


    可如今,他卻極為後悔。


    為何當初沒能做個好人,成為那能在百姓言談間贏得由衷讚譽,被視作賢良楷模的仁人君子。


    若轉機未現,落敗之勢無可逆轉,他又當以何策應對?


    褚仇赤深歎口氣,將其輕放在榻上,拉過錦被小心蓋好,手指眷戀拂過她的鬢發,久久未曾移開。


    “二皇兄。”


    門外, 褚圖聲音突兀在營帳外響起。


    尚未等他迴話,褚圖便再次出聲,其語調帶著幾分醉意,又藏著些許肅然之色,“我有要事與你言說。”


    褚仇赤聞言,劍眉緊蹙,目光自沈稚枝安靜睡顏上移開,他輕手輕腳起身,生怕驚擾了她。


    待出了營帳,冷風撲麵而來,才吹散些許酒意與愁緒。


    褚圖瞥了眼緊閉的營帳,垂眸掩下眸底那層落寞之意,轉身仰首望向夜空。


    此刻的煙火已近尾聲,零星光芒如破碎星辰。


    褚圖唇角不禁漾起自嘲笑意,自己如今,倒像極了這稀碎煙火,形單影隻。


    褚仇赤上前半步,眉梢輕挑,神色恢複往日冷峻:“何事這般急切?”


    褚圖聞聲轉身,經夜風吹起翻飛的衣角攜起陣陣冷意。


    他瞥了眼營帳內,垂眸出聲,聲線裏裹著幾分複雜:“據村民們所言,半個月前她曾運送了一車木材送到豐田村中,言說是你府上的餘下木材。”


    褚仇赤本正凝視著遠方山巒,聞言,那深邃鳳眸瞬間凜下,仿若寒星驟降,幽黑中透著森冷。


    他府中從未有過什麽餘下木材,更不可能差她送至豐田村而來,那這木材是何人所贈,隻怕無需言說便知。


    嗬,他這皇兄倒是好算計。


    燒毀木材在先,而後又將木材交予她,讓其以他的名義贈至豐田村,如此慷慨博愛之舉,叫誰聞之不為此動容?


    褚仇赤身形未動,周身氣壓陡然降低,“嗬,這張嘉禮,半個月前的賬,如今也該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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