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


    趙文華一身囚服,頹然靠牆,“東樓兄,咱們什麽時候才能出去?”


    嚴世藩微眯著眼,“快了快了。”


    言罷,便又坐下,兀自給自己倒了杯茶。


    待見了趙文華那副模樣,不由端起一杯,隔著牢獄木欄遞過去。


    趙文華接過,茶水到了嘴邊,複又停下,“賑災銀一事算是過去了,不過,我聽說朝堂上現在可不少人正在彈劾東樓兄,隻怕會平添些波折。”


    “彈劾我?”


    嚴世藩冷笑,“他們能彈劾我什麽?無非都是捕風捉影,東拉西扯找借口。”


    “什麽任人唯親?”


    “他媽的,不任人唯親,難道還要我任人唯疏不成?”


    “非要讓我手底下的人不聽話,處處和我作對,就不叫培植私人勢力,結黨營私了?”


    “賊娘的,老子一輩子幹的就是這個,又豈會上他們的當!”


    趙文華見他怒不可遏,忙勸道:“東樓兄息怒,如今咱們聖眷正隆,任由他們如何攻奸,陛下當不會輕信他們的一麵之詞。”


    說著,挽了挽袖子,繼續道:“再說了,外頭還有嚴閣老在替咱們周旋呢。”


    談及嚴嵩,二人皆是心頭一定,大明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可不是說說而已。


    嚴世藩先是點了點頭,繼而搖頭,“不管怎麽說,我嚴世藩問心無愧!”


    “為官者,求得無非就是一個心安理得,求的便是一個無愧君父的答案。”


    “也許,這一路上,有坎坷,有挫敗,有許多的流言蜚語,也有許多的曲解、潑髒水,但於我而言,不過是些許風霜罷了!”


    “重要的是,我們在為誰辦事,我們手上的權力由誰賦予,我們應當對誰負責。”


    一番話說下來,趙文華立時把心放迴肚子裏。


    他們這一次,是替聖上辦事,假使卸磨殺驢,往後天底下誰還敢忠君,誰還敢愛國?


    朝堂上的攻奸之言,無非就是小人在垂死掙紮罷了。


    它們在害怕,害怕他們出去之後秋後算賬,清算一切。


    想通了這一點,趙文華隱隱有些興奮,望向嚴世藩道:“東樓兄,你們父子二人這一次給陛下解決了這麽一個大難題,想來尚書之位,已經指日可待了!”


    嚴嵩封無可封,可嚴世藩卻仍居侍郎之位,再進一步的話,可就是從一品尚書了。


    “沒那麽簡單。”


    嚴世藩深吸了口氣,“六部尚書早已齊備,一個蘿卜一個坑,聖上總不可能一句話就讓人挪位吧?”


    “更何況是六部尚書這樣要緊的位置。”


    “除非......”


    嚴世藩嘴唇動了動,沒有再說下去,卻下意識瞥了趙文華一眼,心中暗暗搖頭。


    除非,趙文華上去,亦或者下去。


    上去,自然是入閣,而下去,則是丟官罷職。


    而顯然,現如今的趙文華,就處在既不能上也不能下的尷尬處境。


    趙文華暗暗皺眉,同時隱隱也猜到了幾分。


    嚴世藩與他同在工部,他雖居尚書之位,但卻時常受製於嚴世藩,嚴世藩一日不走,那他這工部尚書,便須得日日伏低做小。


    若想改變這般處境,除非是嚴世藩升往他處。


    至於說,自己入內閣?


    趙文華暗暗搖頭。


    自家人知自家事,無論是資曆還是政績,都排不上號。


    連一個名不副實的工部尚書之位,尚且還是嚴家父子鼎力支持才把他扶上去。


    若是換作自己,一步步走上去,怕是這輩子也沒有這個機會。


    再者,對於尚書之位,他已是心滿意足,再往上,難免高處不勝寒。


    自己不幹淨,時時刻刻被人盯著,這種滋味,他可不想輕易嚐試。


    “皇上口諭!”


    二人正說話間,傳旨太監帶著烏泱泱一群人湧了進來,獄卒盡皆轟然跪地。


    嚴世藩與趙文華對視一眼,眸中隱隱帶著一抹激動的神采,嘴唇輕顫,“終於來了!”


    一個多月的牢獄生涯,哪怕並未遭受非人待遇,可不得自由也是不爭的事實。


    哪怕早已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才會如此真實的體會到自由的可貴之處。


    “臣,接旨!”


    嚴世藩當即跪了下去,趙文華稍慢,緊隨其後。


    “二位大人受苦了!”


    傳旨太監先是朝二人拱了拱手,這才清了清嗓子,傳達聖諭:“關於嚴、趙兩位愛卿貪墨賑災銀一案,現已查明,純屬子虛烏有,為人構陷。”


    “今昭告天下,二位愛卿無罪,著即刻釋放,官複原職!”


    說完,傳旨太監當即滿臉堆笑,“恭喜二人大人!”


    不過,此時二人卻無暇理會,心頭隻有一個念頭:“輕舟已過萬重山!”


    傳旨太監也不惱,一揮手,當即幾個小太監手捧托盤上前,其上分別是象征著工部尚書、侍郎的官袍、烏紗、皂靴、官印諸物。


    “二位大人......”傳旨太監說著,讓人把東西呈送上前,目光卻是看向嚴世藩。


    看到久違的東西,嚴世藩不由得喜出望外,快步衝上前。


    隻是臨了,探出去的手又嗖地收迴,雙手在囚服上狠狠地揩了幾下,這才緩緩落在官服烏紗之上,細細摩挲著其上熟悉的紋理。


    一時間,心中竟有著失而複得的幻想。


    趙文華則更甚,直接從小太監手裏奪過托盤,手捧著屬於自己的東西,竟不由得嗚咽起來,嚎啕不止。


    嚴世藩卻不曾理他,反而直直看向傳旨太監,“陛下可還說了些什麽?”


    傳旨太監一揮拂塵,微微點頭道:“皇爺確有吩咐。”


    “皇爺囑咐過,說是讓嚴大人先行歸家,略作安置,明日午時,與嚴閣老一道,一同入宮麵聖。”


    一番簡單梳洗之後,嚴、趙二人威風凜凜,大步流星地出了天牢。


    不遠處,嚴家的家丁影影綽綽地立於樹蔭下,幾輛豪華馬車停在那裏,見了嚴、趙二人出來,當即如潮水般湧動上前。


    嚴世藩下意識抬頭,隻見天穹暗沉,好似濃墨渲染。


    “取吾大氅來。”嚴世藩難得吩咐了一句。


    待大氅係好,也不上車,反而步履沉穩地大步向前,馬車與一眾家丁遠遠地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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