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


    元禎和元瑞是明帝的頭兩位皇子,在那幫文臣嘴裏象征著國運,他們的母妃又都身份尊貴,抓周禮自然是隆重的。


    不止明帝、太後、皇後和眾位嬪妃皆至,連禮部官員都按章程來了不少。


    “毓盈貴妃到、二皇子到——”


    “宓淑妃到——大皇子到——”


    太和殿外,眾目睽睽之下,二人一左一右幾乎並肩而來,宓淑妃不像往日那般自覺落後半步。


    本來淑妃位次略遜於貴妃,可今日宓淑妃是攜皇長子一同出席,依長幼尊卑,又在二皇子之前。


    二人容貌皆是不俗,可最先入眼的,始終是宓淑妃的一身烏金雲繡衫和月牙鳳尾裙,裙擺勾畫描邊繡著大朵大朵的垂絲海棠,仿佛盛開在她腳下一般搖曳生香。


    明帝笑道:“免禮,人齊了,都入座吧。”


    二人分別坐於高台左右下首位置,落座後不動聲色看了眼殿中的布置。


    大殿中央放了一張極大的桌案,上頭為了防止皇子磕碰,鋪設著軟綿綿的墊子和毯子。


    印章、經書、文房四寶、算盤、錢幣、賬冊皆端正擺著,還有胭脂水粉、珠釵、開得正豔的茶花、九連環、七巧板和一碟蜜糕。


    物件兒倒是都很合宜,玩具一類甚至沒有出現玩偶、撥浪鼓這類小孩幼時常玩的東西,反倒是益智類的九連環和七巧板。


    為了公允起見,每件東西甚至都是兩份,麵上看起來也正常得很。


    這次抓周禮事關重大,一應物品都是由內務府和六尚局一同籌備的,甚至還有禮部眾人參與。


    內務府就不說了,六尚局則完全交由皇後,禮部大臣則多是參與流程、環節,而非物品備置。


    不對,皇後會這麽好心麽?她真的立誌要當一代賢後,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宓淑妃暗暗皺了眉頭。


    她寧可相信是自己還未發現不對勁之處,也不願掉以輕心。


    究竟是哪裏不對呢?


    她微微眯了眯眼,不再執著於一件一件看過去,而是將目光放在了整個桌案上。


    有了!


    珠釵過於華麗,五顏六色的寶石亮晶晶鑲嵌在一起,陽光灑進來耀眼的很。可按照常理,內務府備下的珠釵本不該如此奢華。


    蜜糕應當還是熱騰騰的,上頭隱隱飄著熱煙。


    此時仲夏,宮裏雖然撒了驅蚊蟲的藥粉,卻還是不免有漏網之魚。


    眼下胭脂水粉、茶花和蜜糕附近,正盤旋著幾隻,一旁的宮人揮手驅趕,又在桌腳下撒了些藥粉。


    蚊蟲向來是趨甜的,那幾種物件有多甜膩可想而知。


    他們坐的遠,聞不見;可若是待會兒皇子被抱了上去...孩子小,最是愛吃香甜之物,自然會被吸引過去。


    還有那枚珠釵,一看便知富貴連城,頗為吸睛,連大人見了都移不開目光,更別提孩童了。


    相較之下,玉質印章顏色偏深,筆墨紙硯也都是暗色,定然沒什麽吸引力。


    宓淑妃抬起眼和對麵的毓盈貴妃對視了一眼,二人皆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同仇敵愾的用意。


    隻是誰來開這個口呢?不管有理沒理,開口的人駁了皇後等人的臉麵,必然是眾矢之的。


    禮部大臣已然在宣讀旨意了,二人目光博弈交鋒,都不願做那個出頭鳥。


    “...欽此——!”


    宓淑妃與她目光錯開,含笑對上首道:“臣妾瞧這枚八寶簪甚是華美,璀璨奪目,絕非凡品。”


    傅皇後聞言,溫和道:“這是本宮大婚時的添妝,今日吉利,添些禮為孩子們助興,權當本宮這個做嫡母的一份心意了。”


    四兩撥千斤,彼此何意二人都心知肚明。


    太後聞言也望了過去,這才發現其中奧妙。


    可她不能開口,若是說撤下另換,豈非駁了一國之母的麵子?方才她已然說了是帝後大婚之物,賞給所謂的庶子反倒是恩賜。


    明帝則是沒想那麽多,女人間的彎彎繞繞他並不是不懂,隻是不想在意,遂未曾深思。


    毓盈貴妃暗暗看了太後一眼,方才宓淑妃已然開口,但皇後打了一番太極,二人便不適合再多言。


    太後默了一瞬,從手上褪下一串佛珠,笑道:“既然皇後都開口了,哀家不添些禮也說不過去。


    這串佛珠是在普陀山上由弘靈法師開了光的,可保佩戴者一世平安,贈出去也算拿得出手。孫嬤嬤,你便將它放上去吧。”


    孫姑姑接過佛串,自然看懂了太後的眼神,福了福身便往桌案那邊去。


    她恭恭敬敬雙手將佛珠放到了桌案的中間位置,然後像是急著向明帝和太後迴話似的,雙眼沒再看桌案,收了手抬腳便要走。


    “嘩啦——”


    什麽東西倒塌灑落的聲音。


    孫姑姑寬大的袖子帶倒了那碟高腳圓盤盛著的蜜糕,圓盤咕嚕嚕滾了一圈,將蜜糕碎屑散落的到處都是。


    珠釵和胭脂水粉離得近,沾染尤為嚴重。


    孫姑姑驚恐地跪了下去:“陛下恕罪,太後娘娘恕罪,老奴、老奴笨手笨腳,竟打翻了兩位殿下抓周用的物件兒,還弄髒了皇後娘娘的珠釵,實在是罪無可赦...望陛下和娘娘責罰!”


    孫姑姑資曆深,是打三十多年前便一直伺候在太後身旁的貼身婢女,連明帝也不能心安理得受她這一拜。


    宓淑妃和毓盈貴妃都站了起來作勢要去扶,明帝也急忙走下去,親自將她攙扶起來:“姑姑這是做什麽,打翻了重新布置便好了,原也不是什麽大事。”


    孫姑姑仍然愧疚道:“兩位殿下的抓周禮乃是重中之重,老奴愧對...”


    明帝止住她的話頭:“姑姑莫要再自責了,不妨事的。”


    幾個宮人連忙上前將弄髒了的物件兒拿下去,準備換上新的。


    宓淑妃走上前去,將皇後那枚撒上了蜜糕碎屑的珠釵拿起來,取出袖中的帕子溫柔擦拭了一遍,上前遞了過去。


    “娘娘,臣妾瞧著上頭仿佛沾染了花蜜,此等貴重之物還是快些收迴去清理吧。”


    皇後早在太後要孫姑姑添禮時便料到了這一幕,心中暗歎宓淑妃觀察細致,說話滴水不漏,做事也周全——


    若不是宓淑妃最先開口,自己在言語上著了她的道,隻怕太後也不好作這一出戲。


    若無宓淑妃開口,僅憑毓盈貴妃的話術和心計,怕多是弄巧成拙,決不會如此輕飄飄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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