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小佑告別四叔,背著書包,提著爺爺奶奶給整理好的大大的帆布提包,走進候車大廳,剛想找個座位坐下,就聽到有人喊道:


    \"快,快,快點,巨野到淄博的火車進站了,開始檢票了。\"


    接著,魏小佑就看到好多人提著大包小裹的向左邊3號進站口湧過去,也就馬上跟了過去,排在等待檢票的隊伍後麵。


    隨著人流的移動,終於走到檢票口,檢票員接過魏小佑遞過來的火車票\"哢嚓\"一下,在魏小佑的火車票上剪了一個豁口,揮手讓魏小佑向前走。


    魏小佑吃力的提著提包,跟隨著人群翻過站台天橋,向停靠火車的站台一側走去。


    來到站台上,魏小佑看到人們不時低頭抬頭的核對著自己手裏的車票上了火車,可魏小佑還沒有找到自己13車21座,有些著急的來迴跑著,隨著站台上的人越來越少,魏小佑心裏也越來越發慌,再加上提著一個大提包,跌跌撞撞的前後跑著尋找13車。


    這時,一個站在火車旁,兩手裏各拿著紅、綠旗子的人,忍不住問道:


    \"小夥子,咋還不上車?你在哪個車廂?\"


    \"叔叔,俺在13車21座,不知道哪個是13車!\"


    魏小佑抬起胳膊擦擦額頭上的汗,對他說道。


    那人說:


    \"先不用管哪個車,這都快發車了,先上去,然後再讓列車員幫你找。\"


    說著,幫魏小佑接過手提包,簇擁著魏小佑就近上了一節車廂。


    剛剛上來車廂,就聽到外麵\"滴滴\"的吹哨聲,車廂門口的列車員也都彎腰把蹬車踏板提起來,關上了車門。


    火車,接著慢慢移動起來。


    \"小夥子,你是幾車廂的?\"


    這時剛剛關好車門的一個男列車員,看到魏小佑還站在車門口,就問魏小佑道。


    \"叔叔,俺在13車22座。\"


    魏小佑趕緊迴答道,並把手裏的車票遞給那個列車員。


    列車員接過魏小佑遞來的車票看了看,說道:


    \"這是9車廂,13車廂在後麵,跟我走吧。\"


    說著,順手提起魏小佑的提包。


    \"叔叔,俺能提的動。\"


    魏小佑趕緊說。


    \"不要緊,我給你提著吧,跟著我走就行。\"


    列車員邊走邊隨口對站在過道裏的乘客說道:


    \"來,讓一讓,先都坐下。\"


    魏小佑緊跟著列車員向後走去。


    \"到了,這就是13車廂你的座位。\"


    不一會兒,列車員領著魏小佑就來到了13車廂,找到了魏小佑的座位號,正好是最裏麵臨著車窗。


    安排好魏小佑坐下後,遂將魏小佑的提包給放到頭頂的行李架上,並告訴魏小佑說:


    \"小夥子,有啥事就找列車員。\"


    \"嗯,好的,叔叔,知道啦。\"


    魏小佑坐下後,把書包放在麵前的小桌上迴答列車員道。


    這時候,火車已經慢慢提起速來了,腳下傳來火車輪子與鐵軌之間摩擦\"咯噔噔、咯噔噔、咯噔噔\"的聲音。車窗外的田地和路邊的樹\"嗖嗖\"的向後移動。


    魏小佑扭頭靜靜的望著車窗外,越來越遠,漸漸模糊的村莊,心裏突然難過起來。


    是的,自己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走了。


    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幾十年的家鄉。


    離開了那些從小穿開襠褲就一起玩耍的夥伴們。


    離開了剛剛開始熟絡還未認全的來自三莊五村的中學同學們。


    離開了從村東頭喊一嗓子村西頭都能聽到的小村莊。


    離開了自家門前屋後都是親族本家的小院。


    離開了那隻從小養到大,形影不離,忠誠不貳的大黑狗。


    離開了爺爺奶奶、姥爺姥娘這些至親至孝的親人。


    離開了……


    就這樣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是離開了,卻沒有來得及認真的跟他們道個別,說一聲\"再見\"……


    一時間,腦海裏像演電影一樣。


    從一個畫麵切換到另一個畫麵;


    從一個場景切換到另一個場景;


    從自家的魏王莊切換到姥爺姥娘家的楊家莊,再到大姨家的程家營子;


    從村裏破舊的、土壘的小學教室切換到鄉十四中學裝了日光燈棍和電風扇的課堂;


    從春風吹開門前護村河的冰麵切換到知了嘶鳴烈日炎炎的夏時村頭柳樹下,在切換到大棗紅了、石榴裂開嘴巴的仲秋月夜下捉迷藏,再切換到鵝毛大雪飄飄灑灑覆蓋了整個村莊和田地時,領著弟弟們和大黑瘋跑摔倒跟頭時\"哈哈、哈哈\"的笑聲,傳了很遠很遠……


    最後,腦海中停下的畫麵是爺爺奶奶站在村口和自己揮手道別的身影,奶奶那依依不舍,眼含淚花的神情,爺爺強裝自然而欲言又止倔強的樣子……


    魏小佑想著想著,眼淚止不住的湧出眼眶,順著臉頰滑落。瞬間覺得,當時應該多和爺爺奶奶說幾句話,寬慰他們,哪怕是說一些以後難以兌現的虛假承諾……


    去姥爺姥娘家時,在他們知道過幾天就要去淄博的消息後,姥爺一遍又一遍的詢問:


    \"小佑來,淄博在咱莊的哪個方向?離咱們這兒有多少裏?迴來一趟要多長時間?你認識路不?\"


    姥娘也一個勁的頓頓飯都變著花樣的做好吃的給魏小佑,蒸花糕、炸金葉、炸糖糕、燉小雞,說去了淄博後就吃不到姥娘做的飯了……


    大舅、小姨都說:


    \"隻要是小佑外甥來了,家裏頓頓都有好吃的,俺們也跟著沾光啦!\"


    有句俗話叫\"外甥狗,外甥狗,吃飽喝完拿著走。\"在魏小佑的老家魯西南一帶,對於外甥也有這樣說的,但大都是開玩笑時的話頭。


    而在魏小佑切身體會來說,自己從來就沒有在姥爺姥娘家或者姥爺老娘的村上當麵聽過這樣的話或者這樣的玩笑話。


    任何時候進了村子,聽到最多的就是:\"來啦,外甥,擱家裏多住幾天,恁姥爺姥娘光念叨你!\"


    一想到這些話,那親切的鄉音和展露濃濃親情的笑臉,就讓魏小佑感到渾身暖暖的,心都有被雙手捧起來的那種柔柔的感覺。


    \"小夥子,是第一次出門吧?\"


    思緒正在無邊無際的漫延的魏小佑突然被一聲問話打斷。


    魏小佑定睛一看,是對麵一個頭發花白麵容幹淨的中年人在微笑著看著自己問道。


    \"是呢,第一次。\"


    魏小佑慌忙收迴思緒,有點不好意思的抹掉臉頰的淚水,迴答道。


    \"我是看你從坐下就一直盯著窗外看,默默地流淚,才這樣問你的。\"


    那中年人用真誠的語氣和眼神看著魏小佑說:


    \"這是去哪兒?多大啦?\"


    \"去淄博,今年12了。\"


    魏小佑正了正身體坐直了迴答道。


    \"這麽小,沒有家人陪著你嗎?去淄博走親戚?\"


    魏小佑剛剛想迴答對方,突然想起了前一天晌午吃飯時爺爺說的話:


    \"出門在外,一定要多長個心眼,不要過多的給陌生人說自家的情況,畢竟是人心不估。\"


    為此,爺爺還單獨吟誦了一首唐代詩人王維的《酌酒與裴迪》: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


    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


    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


    來告訴魏小佑,任何時候都要學會自我保護。


    想到爺爺說過的這些,在聽到對麵中年人的問話後,魏小佑迴答道:


    \"是俺叔把我送上火車來的,交給了剛剛那個列車員親戚,俺是去淄博公安局,俺大大在那上班。\"


    那中年人一聽,愣了一下,接著笑著說:


    \"小夥子,不用害怕,我不是壞人。\"


    魏小佑略有尷尬的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可能是感覺到了魏小佑的戒備心理,那中年人就沒有再問話。


    為了掩飾自己假裝的鎮定自若,魏小佑從書包裏拿出了奶奶給裝上的蘋果,在手裏擦了擦。又拿出了一本《少年兒童作文選》平放在麵前小桌板上,邊看書邊啃蘋果。


    畢竟是第一次出門,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離開家鄉,也或許少年天性使然,魏小佑還是不由自主的合上書本,扭頭望向車窗外。


    隨著火車的漸行漸遠,車窗外也由原來一馬平川的平原逐漸出現了疊嶂起伏的山巒。遠遠的望去就像一幅水墨畫。


    遠處鬱鬱蔥蔥的楊樹、榆樹林,田地間隙是水波蕩漾、彎轉迴腸的溝渠,偶爾一個極高極高的錐形電網鐵塔從眼前閃過。


    對於第一次走出家門,走出鄉村的魏小佑來說,都是新鮮的,新奇的,具有吸引力的。


    魏小佑專注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心中充滿了好奇和期待。他想象著自己未來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是否會遇到更多有趣的事情。


    這時,火車緩緩駛入了一條隧道,四周頓時變得昏暗起來。魏小佑不禁有些緊張,他緊緊握著手中的書。


    然而,當火車駛出隧道時,一道絢麗的陽光灑在了他的臉上。魏小佑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他看到了一片青山綠水,青山高的需要仰頭才能看到山頂,滿山的樹木翠綠濃厚,從自己坐的13車廂能看到前麵的火車頭,再次進入下一個隧道,而火車道下方則是水流湍急的長河,火車\"嗚嗚\"的鳴笛聲,傳的很遠,在山中迴響,這一切宛如仙境一般。


    魏小佑在大大(魯西南一帶方言對爸爸的叫法)曾經的來信中,說過淄博是一個有山、有水、有溶洞,有湖泊的城市,而不像在魯西南平原的老家,蓋屋所用的門墩石還要從180裏外的梁山去買來。所以,在注視著眼前美景的此刻,魏小佑決定,等到了淄博後,先要好好學習,在利用假期的時間,一定去好好探索淄博那個全新的地方,勇敢地麵對未知的挑戰。


    其實,魏小佑不知道的是,坐火車是相對比較乏累和枯燥的事,車窗外的風景雖然看著優美,但隻能遠觀一閃而過,待新鮮勁和好奇過後,在火車\"哐哧、哐哧\"聲中滿車廂的人都逐漸昏昏欲睡,有的人已經靠在座位的靠背上打起了唿嚕。


    魏小佑也是困意陣陣襲來,上下眼皮一個勁的打架,是第一次出門的警惕之心硬撐著不敢睡而已。鄰座的一對夫婦已經相抵著睡著了;對麵那個與魏小佑對話的中年人早就頭靠在車廂和座位靠背之間睡了兩個囫圇覺了;而他的鄰座是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雙手把孩子緊緊攬在懷裏,頭一點一點的也在打盹。


    不知不覺的,魏小佑也睡著了。


    \"喂,小夥子,醒醒,來醒醒,終點站到了。\"


    魏小佑還在夢裏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人在推自己,一下子驚醒了,睜開眼,朦朧中看到一個正在打掃衛生的列車員,正站在自己身邊。


    \"小夥子,睡著了這是,趕快下車吧!\"


    列車員看到魏小佑醒了,隨即又彎腰開始清掃車廂衛生。


    \"阿姨,這是到淄博站了嗎?\"


    魏小佑還有些懵懂的問道。


    \"這可不是淄博站,淄博站早就過了,這是終點站青島站,你是淄博站下車?\"


    列車員停下手裏的活,很疑惑和意外的問道。


    \"啊!青島站?俺是要在淄博站下車的,這可咋辦啊?\"


    魏小佑一聽,瞬間睡意全無,一下子慌了神,眼淚止不住的湧了出來,站在座位旁一動不敢動的。


    \"別著急,小夥子,你等等,我找一下列車長。\"


    列車員一看,就知道這孩子是睡過站了。


    \"列車長,列車長,請到13車,請到13車,這兒有個孩子睡過站了。\"


    列車員放下手裏的掃帚,拿起對講機吆喝道。


    不一會兒,一個佩戴\"列車長\"袖章的人來到13車,看著魏小佑和藹的問道:


    \"小夥子,別著急,你說說看,什麽情況?先說你叫什麽名字?\"


    \"俺叫魏小佑,是從巨野火車站上的車,要到淄博站下車的。\"


    魏小佑很快迴答道。


    \"沒有家人陪著你嗎?你到淄博站去幹什麽?淄博站有人接你嗎?\"


    列車長拍了拍魏小佑的肩膀,示意其坐下,列車長也順便坐在了魏小佑的對麵。


    \"是俺四叔把俺送到車站的,俺到淄博是去找俺大大的,他會在淄博站接俺。\"


    魏小佑坐下後,急急的說道。


    \"你到淄博找誰?\"


    列車長可能聽不懂魏小佑說的\"大大\"是誰,於是開口再次詢問道。


    \"找俺大大,哦,不,就是俺爹。\"


    魏小佑趕緊糾正道。


    \"哦,是去找你的爸爸吧?他是哪個單位的?你有他電話嗎?\"


    列車長終於聽明白了,於是問道。


    \"嗯,是找俺爸爸,俺娘,俺兄弟,都在淄博,俺爸爸在淄博公安局上班,俺知道他班上的電話。\"


    魏小佑一下子想起來,大大在信中提到了這種情況,如果是要下車了,或者坐過站了,都不要慌張,一是要找公安,二是要找穿製服的人,絕不能隨便找其他陌生的人,要把大大班上的電話記清楚,記牢靠了,害怕記不住的話,就寫在本子上帶著。


    想到這兒,魏小佑趕緊從書包裏拿出筆記本,翻到寫著大大名字,單位和電話的頁上,遞給列車長。


    列車長接過看了看,對魏小佑說:


    \"小夥子,別著急啦,跟我走吧,我先幫你聯係一下你爸爸,確認一下,然後再送你到往迴返的火車上,到了淄博再下車就行啦!\"


    \"謝謝叔叔啦!謝謝叔叔!\"


    魏小佑一個勁的對列車長說,然後跟著列車長走下了火車。


    列車長給魏小佑提著那個帆布提包,到了另一個站台上,站台上正停著一列青島到黑龍江佳木斯的火車。


    \"跟我上來吧!\"


    列車長對魏小佑說道。


    魏小佑一步不離的緊跟著列車長上了火車,到了火車上,列車長對一個列車員說了幾句話,然後讓魏小佑跟著這個列車員先等著。


    看著列車長向車裏麵走去,魏小佑有些慌,那個列車員說:


    \"不用慌,他去給你聯係你家人了,一會就過來啦,稍微等一等。\"


    過了一會兒,那個列車長領著一個袖章上寫著\"乘警\"的人來到魏小佑麵前:


    \"已經和你家人聯係上,確認了你的情況,你就跟著他,等到了淄博站,他會把你交給你的家人。\"


    然後,又和那名乘警說了幾句話,就下車走了。


    \"叔叔,謝謝您啦!\"


    魏小佑追到車廂門口,對那個列車長說道。列車長迴頭一笑,擺了擺手,向前走了。


    事後,當大大問起魏小佑:


    \"你有沒有問那個幫你的列車長姓啥叫啥?\"


    魏小佑這才想起來當時心裏一直發慌,根本沒有想到要問人家的姓名。


    這成了魏小佑大半輩子的遺憾。


    意外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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