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韜韜沒有立刻迴答,而是下意識的反應,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剛剛自己和斯琴的見麵應該沒被他發現吧。


    藺止敘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側頭,甚至還微微歪了頭:“嗯?去哪兒?”


    賀韜韜略顯尷尬的笑笑,抬眸對上他的眼:“你這樣,感覺我們倆很熟。”


    藺止敘彎彎嘴角,心情不差:“起碼不是見麵你死我活的互掐。”


    二人目光相觸,忽然就笑了,賀韜韜發現,藺止敘這人很少笑,沒想到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她皺眉,她居然用了好看形容一個男人,怕是剛剛淋了雨,腦子有點進水了。


    兩人就這麽沉默的走了一段路,誰也沒有主動先開口說話,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在這之前,兩人都是圍繞著救人合作,眼下這個氛圍談那些,好像有點...怪。


    那怎麽辦呢?聊點風花雪月?


    瘋了吧,她和他?


    腳步拖著腳步,兩人走到一處小巷口,賀韜韜指指裏麵有盞昏黃的燈:“我到了。”


    藺止敘卻蹙起了眉,這人又沒說實話,這裏根本不是她住的地方。


    她還是對自己有所保留,忽然又自嘲一笑,這不是挺好的嗎?


    前兩天明明是他說的,不要過分相信他人,但人太善變了,一秒一個想法,眼下起了私念,希望她聽話又希望她不那麽聽話。


    賀韜韜不知道短短一瞬,藺止敘的腦子裏百轉千迴生了多少想法,她從傘下站了出去,衝他揮手,姿態隨便的像是揮退一條小狗。


    “去吧去吧。”


    藺止敘心情突然就變差了,這人怎麽這樣,不道個謝嗎?


    不寒暄兩句嗎?


    不過好像別人也沒有同他匯報的必要,誰是誰的誰呢?


    兩個陌路人而已。


    手臂上的刀口子碰了水有點痛感,他從鼻孔裏重重歎出一口氣,轉身走進了墨色的雨夜裏。


    這日工部侍郎黃釗正在給太子做肇業寺竣工的最新匯報,太子悠閑的聽完,點點頭,揮手準備讓人退下。


    肇業寺竣工的事有條不紊在進行著,不需要怎麽操心,待人一走,太子急急閃身進了內殿,妙裳抱著琵琶含笑看著他。


    太子緊挨著她身邊坐下,撥弄著弦,說話柔情似水:“這兒,得這麽彈,還有這個音...”


    妙裳含羞帶怯依偎在太子懷裏,內殿裏的人見狀垂首退出。


    藺止敘來的時候,呂慶則將他攔在外頭,笑得一團和氣。


    話也不需要挑明,隻聽得裏麵偶爾傳出的聲樂和輕笑,藺止敘便明白了一切。


    他朝呂慶則拱手:“那我晚些時日再來。”


    出宮門的時候正巧碰著工部侍郎黃釗,他才從東宮退出來,今日豔陽天,秋老虎熱得人心裏毛躁。


    藺止敘同他打起了招唿:“黃大人可是才從東宮出來?準備去哪裏?”


    黃釗用衣袖扇著風,額上冒了細汗:“還得趕著去肇業寺,後日重陽,事情都堆在一處,忙得人焦頭爛額。”


    正說著,轎夫抬了軟轎來,黃釗準備上轎,見藺止敘不走,隨口問了句:“小藺大人去哪?”


    藺止敘拱了拱手:“在下也正奉了太子殿下之命,準備前往肇業寺,黃大人一同?”


    黃釗一愣,太子本就監工著肇業寺的事,他自己不去,也得派人盯著,他假笑著寒暄:“一同一同。”


    遂二人各自乘了軟轎往肇業寺的方向趕。


    因著竣工日期將至,肇業寺上上下下格外忙碌,禮部也來了人,隻因後日重陽節那日,皇帝會隨眾臣工親臨肇業寺上香祭祀,為皇太後壽辰祈福。


    藺止敘去的時候,正瞧見幾個民夫搬著“敕賜禪林”的牌匾往大殿去,腳下一個沒注意,前麵抬著的兩人撞在了一處,牌匾磕在了殿柱上,盡是生生磕了一角去。


    藺止敘抬步去看,黃釗奔的比他快,捧著牌匾五官皺成了一團:“哎呀呀,不長心的東西,摔壞了你們有命賠嗎?”


    看著那磕壞了一角的牌匾,黃釗急得直跺腳。


    藺止敘俯身細細看了看,黃釗伸了手來擋,忙吩咐著下麵的人:“先抬進去,找匠人來看看,這還有兩三天的功夫了,趕新的肯定是來不及了,隻能先勉力修補試試。”


    說著用身形錯開藺止敘探究的眼神,故作為難的說:“小藺大人,這事就是個意外,在所難免,在所難免呐。”


    藺止敘心下了然,順著他的話說道:“摔跤嘛,不打緊。”


    眼神越過黃釗,瞟了一眼被磕到的殿柱,嶄新的紅漆,還散發著塗料味,居然有條隱約的細紋淺坑。


    他不動聲色把目光收迴,被黃釗擁著離開了前殿,直接請到了後院喝茶。


    這肇業寺說來也並不算是新建,前朝時本就是一處孤寺,本朝建國後,太後晚年向佛,皇帝仁孝,與之一同信佛,才於這臨近煙波河畔的京都西郊翻修寺廟,重塑金身大佛。


    藺止敘坐了會兒,黃釗一直作陪,哪都不去就守著他。


    藺止敘默不作聲,早看出這位黃侍郎是怕自己這個東宮近臣瞧出這寺裏的一些貓膩,都心照不宣罷了,他也並不戳破。


    有人進來,是個眼生的漢子,著一身粗布短打,此人也沒料到屋裏還有黃釗以外的人,明顯愣了愣,卻也隻得硬著頭皮說話。


    “大人,前殿的木樁、香料寶盒一切物事已經運輸妥當,這是明細,還請大人過目。”


    黃釗接了本子來看,眼神和動作都似有似無的避著藺止敘,藺止敘隻當沒事人似的,捧著茶盞慢慢飲。


    邊上坐著這麽一位人物,黃釗看得心不在焉,合上本子同那人說:“你且先下去,這些明細等過了後日,待我與戶部過了賬目再與你細說,去吧。”


    說完,深深看了那人一眼,那人接受到示意,躬身退下,走之前瞟了一眼藺止敘。


    待人走後,黃釗實在是有些坐不住了,堆起了笑:“小藺大人,這天色也不早了,咱們要不...?”


    藺止敘打斷了他:“不急不急,我領著殿下的差事,自然是要替殿下看仔細了,黃大人若是還有別的事,可先去忙,止敘自己到處看看。”


    這一聽還得了,黃釗麵上就差把趕人二字寫在臉上了。


    “不忙不忙。”黃釗眼珠子一轉,前去關了屋門。


    迴身麵上堆著殷勤的笑:“小藺大人、藺公子、哎喲我的主子少爺,您就別為難下官了!”


    藺止敘撥弄著碗蓋,斜睨了一眼他:“為難二字從何而起啊?”


    “誒喲,公子爺就別再為難下官了,一筆寫不出來兩個藺字,藺相老大人就是咱們工部的主心骨,您說您這幫著太子來監工,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己人打自己人嗎?委實沒必要啊!”


    朝堂上一直都在傳藺家這兩父子不合,但不合歸不合,神仙打架別牽扯到小嘍嘍啊,一邊是東宮一邊是頂頭上司,黃釗是一個都得罪不起啊。


    “你幹你的差事,我做我的監工,咱們倆互不幹涉,怎麽會為難?”


    黃釗迷茫了:“這...”


    藺止敘掃了一眼他,把茶盞放下:“藺相是你的主上大人,太子是一國儲君,你覺得該聽誰的話?藺相不過是代管工部,又要佐理中書門下機要政務,你呢?堂堂一部侍郎,想吃又不敢吃,你讓我說你點什麽好?”


    黃釗心慌了慌,慢慢品著藺止敘話裏的深意,好半天才琢磨過來味道:“小藺大人的意思是...?”


    藺止敘起身,揮手打斷了他:“誒?我什麽意思都沒有,黃大人不要曲解。”說著,上手拂了拂黃釗的肩頭,幫他掃了掃剛剛沾到的灰屑。


    準備要走的時候,朝他靠近悄聲說了句:“記得把前殿柱子的裂痕補一補,後日可馬虎不得,一旦出了差錯...”


    後半句話藺止敘沒說出來,隻盯著黃釗看,讓他自己悟。


    這他娘的,黃釗腦袋都快炸了,等著人走了,他又跑迴到前殿廊柱那裏去瞧,果然有條裂痕,遣了主管的小吏過來問:“是用的庫裏那批材料嗎?”


    小吏點點頭:“錯不了,都是王二搬來的那批。”


    黃釗看著那道裂痕,越看越不自在,吩咐著:“趕緊的,找人刷一層漆補補。”


    王二正是頭先穿粗布短打進來的漢子,追風得了令一路跟著這人,這人從肇業寺出來,直接去了奢雀街的聚義賭坊。


    藺止敘喃喃念叨著:“奢雀街?聚義賭坊?”


    追風小聲補充了句:“是那個楊連九的產業。”


    藺止敘在腦子裏把這些東西串了串,自言自語:“早該想到的,全京都能有這麽大手筆銷贓的去路隻有那裏了。”


    追風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了句:“那個...賀姑娘,最近就時常出入奢雀街...”


    說完小心翼翼的去看藺止敘的神色。


    藺止敘沒動,沒什麽明顯表情,像是知道追風在看他似得,側過頭盯著追風:“沒事做嗎?沒事做就去查薛元晁最近什麽動向?大理寺案情進展如何?要我一件件教麽?”


    追風抿嘴,像是憋著笑,朝後退了一步:“屬下這就去。”


    剛出去就撞見了龍溪準備進去,追風一把扯過他:“等會兒,先別進去觸黴頭,跟我出去一趟。”


    說著不由分說的拉著龍溪就走,龍溪抱著懷裏的密信,後脖衣領被追風扯著直嚷嚷:“幹嘛呀這是,我給主子送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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