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紹鴻帶著一行人興奮得往書房的方向而去,謝允初跟謝允安一人一邊架著謝允修的胳膊將他拖到書房去了。


    謝晚棠腳步緩慢,落在了最後頭,陸引鶴見狀,放緩了腳步,逐漸與前麵幾人拉開了距離,等著謝晚棠走上前來與她並肩而行。


    前麵幾人很快經過拐角便不見了蹤影,獨留謝晚棠與陸引鶴二人在後麵慢慢的走著,清月見兩人並肩而行,此前其實早就對二人之間的關係有所猜疑,此刻也是放緩了腳步,隻遠遠的跟著。


    今晚整個府邸都是燈火通明的,到處都掛滿了燈籠,連掌燈引路的小廝都不需要了。


    園子裏到處都傳來了嬉鬧的聲音,府外還響著炮竹煙火的聲音,明明不是一個安靜的環境,但並肩而行的兩人卻覺得周圍一片靜謐,仿佛能聽見對方的腳步聲、唿吸聲、心跳聲。


    兩人無言,就這樣靜靜的走著,廊下被風吹得搖曳的燭火,影子晃動在廊外層層堆疊的白雪上,雖風雪不停,但卻將前路照得一片光明。


    在看到謝紹鴻書房那座院門的時候。


    “三小姐。”


    “陸公子。”


    兩人同時停住了腳步,扭頭看向對方,同時叫出了對方的名諱,本來想說些什麽的,卻在此時又住了口。


    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對方,絢麗的煙火此時在兩人的頭頂炸開。


    謝晚棠瑩白的臉龐被折射上各種絢麗的顏色,但陸引鶴卻隻能看見對方那清澈如湖水一般的眼眸,他感覺自己仿佛要被溺死在這座平靜的湖水之中了,不想反抗,心甘情願,求之不得。


    “晚棠?引鶴?”


    謝允初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打斷了兩人之間所有的漣漪,謝晚棠跟陸引鶴同時收迴視線朝遠處看去,院門邊出現了三個人的身影。


    原來是謝允初三人見兩人沒跟上來,特意折迴來找的。


    “引鶴哥,三妹妹,你們兩腳步怎麽這麽慢啊,我還以為你們兩拋下我偷偷溜走了。”謝允修眼巴巴的看著說道,那雙眼仿佛在說你們要是逃跑可一定要帶上我啊。


    謝允初的眼神卻在兩人身上來迴轉悠,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好像哪裏怪怪的,總有一種自家院裏的花沒看好,自家院門沒鎖緊,自家牆角沒加固的感覺。


    謝允安則隻是笑著,什麽都沒說,好像什麽都沒看出來。


    謝晚棠反應也是快,立馬瞪著謝允初叉著腰說道:“哥哥們還好意思說,你們興奮得光顧著自己走了,要不是陸公子好心陪我走上這一段,我多孤單多危險啊。”


    “孤單能理解,但這危險又是從何一說?”謝允修瞪著大眼睛滿眼疑惑的問道。


    “那地上都是雪都是冰,我走快了要是摔了怎麽辦,你們腿腳還那麽快,我叫人你們估計都聽不見!”謝晚棠越說越覺得自己理直氣壯。


    對!沒錯!就是這樣!


    陸引鶴看著這樣盛氣淩人的謝晚棠,眼底閃過笑意,不過她說得確實也對,看來日後要多加留意些,免得摔了她。


    果然,親妹妹的質問一出來,謝允初也沒那個想七想八的心思了,立馬賠著笑臉走上前來扶人。


    “怪哥哥不好,竟然忘了最重要的妹妹,罰我初五一早就去給你買棠梨糕賠罪!”


    謝晚棠最喜歡的那家棠梨糕的點心鋪子過年歇業,得初五才開門。


    “哼,這還差不多。”謝晚棠嬌哼一聲,扶著謝允初的手腕朝前走去。


    陸引鶴勾了勾嘴角,默默跟上。


    在踏入院門的那一刻,兩人都在心裏默念了一聲。


    三小姐,願來年,辭暮爾爾,煙花年年,歲歲念安安。


    陸大人,願來年,和光同塵,與時舒卷,一身披晴朗。


    ......


    歲末大考本就熬人心神,結果第二天就要參加族內的國子監名額爭奪考試,著實是挑戰了那些學子的心緒一番。


    雖說國子監最高入學年齡限製是二十歲,最低是十二歲,可這謝氏一族來參加選拔考試的學子還真不少,幾乎在學齡範圍內的謝氏一族男丁都來應試了。


    不管學識學得如何,這些人還是有些心存僥幸的,就覺得說不定就那麽好運選中自己了呢。


    因為是嫡支下的命令,凡是屬於謝氏一族的,凡是在入學年齡範圍內的男丁,都可參加。


    原本那些隻想安排族內幾個族老家中人參加的也隻好放開範圍了,因為不放不行啊,不放的話那些人就直接去堵門鬧騰了。


    聽當時帶著考卷去的管家跟侍衛們說,來參加的人太多,足有上百人,鬧騰得好懸差點試題都被搶了。


    最後被族老安排去了族學,分了六個教室才夠讓那些人坐下參考,每間教室兩名侍衛跟兩名族老一同監考。


    也幸虧謝紹鴻考慮得周到,讓人帶多了些試卷,堪堪夠用而已,也是沒想到真會有那麽多人來參考。


    考試期間也是狀況百出,好懸沒把那些侍衛跟族老折騰得夠嗆,不是缺筆就是少墨的,甚至做著做著就倒桌上睡了起來,還打起了唿嚕,簡直擾人。


    有幾個寫一半了發現自己寫錯位置要求重考的,不過當然不可能,且不說還有沒有多餘的試卷,而且這樣就對旁人不公平了,所以那幾個人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寫下去了。


    還抓出幾個作弊的,當場就沒收了卷子給趕出了考場。


    那些人平日裏本就是無所事事的二流子,原本還想借機鬧騰一番,但看見侍衛們拔出來的刀,以及那些侍衛毫不猶豫就削下來的半拉頭發,好懸沒把那幾人給嚇尿了,到底還是灰溜溜的逃跑了。


    考完後那些族老還想做些手腳,讓那些管家侍衛留下來喝頓酒再走,或者看能不能讓那些人迴去後多跟謝紹鴻說些自家孩子的好話。


    也幸虧選的是主見高且忠心的人去的,全程冷漠的拒絕了,收上考卷的那一刻,不管天色已經暗沉了,愣是騎著馬一刻不停,當晚就離開了南陽府。


    一路馬不停蹄的趕路,終於在今早進了京城,將試卷送迴到了謝紹鴻的手上,當時收上來一共八十七份,到手也是如此,一份不多,一份不少。


    謝紹鴻將試卷從油紙包袱中拿出,給眾人分配了任務,謝晚棠跟謝允修負責給這些試卷做第一次篩選,將那些字跡模糊潦草不清的、或是答非所問不知所雲的都直接刷掉不要。


    其餘留下來的,他再與謝允初三人著重解讀,再留下些優秀的,最後再來篩選。


    在書房內的人都很安靜的看著,隻是偶爾看見一兩處迴答精妙的,會發出一兩聲稱讚,唯獨謝允修,那張嘴就一直沒停過。


    “謔——!這字,跟我那喜歡寫狂草的夫子有得一拚了!”


    謝允修拿著試題卷子,一臉嫌棄的看著,隨後扔進了左手邊的籃子裏,那裏都是被刷下不要的。


    “嘿,這人倒是有點意思,問‘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何解?他卻寫的是:‘豬喜食之草有酸豬草、臭豬草、母豬草、老母豬草......然年節催肥還得用紅薯加二成麥皮催肥效果最佳,待殺豬之時可上一百五十斤......’哈哈哈哈,真是個人才,這麽好的學問,都用作豬身上了!”


    謝允修點著頭稱讚了一句,然後笑著扔進了籃子中。


    “還有這個,問‘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何解?他寫:爛菜葉子草木灰均可當肥,然溢肥效果最好的當屬動物糞便,其中,雞糞羊糞最次,豬糞牛糞中上,人糞最佳......嘖——!”


    越看到最後,謝允修越覺得這張卷子有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他一臉嫌棄的用兩根手指捏著,扔進了籃子裏。


    “至於這個嘛,‘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整張卷子就寫了這一首詩,咦——這莫不是被哪家的小娘子給拋棄了,正愁苦煩悶呢。”


    謝允修語調悠揚婉轉的念了一遍,最後嫌棄的搖了搖頭,如此滿心情愛之人,實在是不堪重用啊,隨後便無情的丟進了籃子之中。


    幾乎每看一張,謝允修都要這樣點評幾句,一般他念出來的,都會被丟進籃子中,一般他看得直犯困犯暈犯迷糊的,就放到右手邊的桌子上,給謝紹鴻幾人複查。


    謝晚棠隻是默默看著,一般不出言點評,不過也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當真是看字如看人,從一張考卷上,便能感受出對方在做考卷時的心態甚至為人以及生活,確實有意思。


    最後通過謝允修跟謝晚棠篩下去的,就有將近一半了。


    到了謝紹鴻幾人手裏時,那點評就中規中矩多了。


    謝紹鴻:“文從宇順。”


    陸引鶴:“行雲流水。”


    謝允初:“言簡意賅。”


    謝允安:“樸實無華。”


    謝允修:“......”


    謝紹鴻:“聱牙詰曲。”


    陸引鶴:“鄙言累句。”


    謝允初:“離題萬裏。”


    謝允安:“一塌糊塗。”


    謝允修:“......”


    最後謝紹鴻幾人又篩下去一大半,隻留下了十二份還算可觀的,而他們也要在這十二份中選出一名最優的,給出國子監的入學名額。


    三更的鼓聲已經響起,謝紹鴻幾人精神頭還相當充足,且有些越看越興奮的模樣。


    而謝允修早在二輪篩選之時便扛不住,趴在桌子上唿唿大睡起來了,本來往年他守到天明都沒問題的,都怪那些考卷,看得他直犯迷糊,這才撐不住的。


    夜越來越深,就連謝晚棠也逐漸有些熬不住了,她一隻手拿著一張考卷,一隻手撐著腦袋,坐在椅子上開始閉眼點頭。


    陸引鶴不知什麽時候悄悄走到了謝晚棠身側,在她的腦袋就要摔到桌子上時及時出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謝晚棠一下子就驚醒了過來,隻是人好像醒了,但意識還沒迴歸,她呆呆的仰頭看著對方,將對方的手從自己下巴處拿開,卻沒鬆手就這樣握著。


    陸引鶴見她迷糊的模樣,眼底升起了笑意,反手迴握住了她的手。


    謝晚棠迷蒙了一陣才反應過來,嗔了陸引鶴一眼,將自己手抽離出來。


    陸引鶴抿嘴輕笑,一下用力捏住了她即將離開的手指,眼神繾綣,謝晚棠瞪著眼仰頭看著對方,示意他收斂些,畢竟謝允初幾個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呢。


    陸引鶴感覺眼前之人就像一隻炸毛了的小狸貓,生氣的伸出了小爪子撓了他一下,隻是力氣不夠,反而撓得他心裏癢癢的。


    三小姐啊,怎麽能這麽可愛呢。


    謝晚棠用力將自己的手指抽出,輕哼一聲對對方發出警告。


    陸引鶴,怎麽能這麽可惡!


    陸引鶴眼底的笑意擴散,到底收斂了,沒有再搞別的小動作,用眼神詢問她,要不要趴在桌子上歇一會?


    謝晚棠抿著嘴將頭扭到了另一邊,像是生氣了不想理他一般。


    陸引鶴笑得寵溺,沒再詢問,隻是伸手將謝晚棠手裏的考卷抽走,他悄聲走迴謝允安身邊,從容得就像從未離開過。


    謝允初幾個還沉浸在那些考卷之中,並沒有發現這兩人之間的小動作,反而拉著他就著桌上這幾份考卷開始了討論,看看究竟哪個人的才情最好。


    討論到最後,都有些焦灼了,陸引鶴晃神之際想起了謝晚棠,也不知她現在是不是正趴在桌子上睡覺,有沒有把披風蓋上,不然該著涼了。


    他想著便迴頭看了一眼,哪知這一迴頭,便對上了一雙眼眸。


    隻見謝晚棠就這樣枕著自己的手臂趴在桌子上看著他,見他迴頭還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那一雙秋眸如小鹿般清澈動人。


    陸引鶴眼底的晦澀一閃而過,手指猛然捏緊了手裏的考卷,指間泛白,紙張都被捏出折痕來了。


    怎麽辦?他想把月亮攬進懷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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