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一直上到三樓,用餘光看到並沒有人跟上來,才鬆了一口氣。


    看來是沒有露餡。


    他從沒有如此感謝卡拉爾的愚民政策。從街上到騾子旅店裏,假如那群愚民們稍微有哪怕那麽一點常識,羅蘭所扮演的枯萎者就徹底露餡了。


    正如一開始在無光之痕裏克洛德所想的一樣——枯萎者是不可能使用自然神術的。


    枯萎者的轉職方式有些類似黑巫師轉職屍巫,需要用摻有雜質的負能量將自己的自然之心完全汙染,直到使其枯萎凋零。


    這是一種取得力量的儀式,但同時也是一種限製。


    枯萎者的自然之心一旦被汙染就永遠無法迴頭。不存在任何將枯萎的自然之心恢複的辦法。


    因此枯萎者就算在這條路上走得再遠也不可能成為大德魯伊,隻能一輩子活在陰影中。換言之,就是枯萎者無法在德魯伊係的職業上得到任何轉職或者晉職——這是一種替代式進階,枯萎者之所以強大,除了負能量對生者的克製之外,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們把自己所有的德魯伊係的職業等級全部轉化為了枯萎者。


    ¥■,


    可是,無法成為大德魯伊,就意味著無法在德魯伊教派內部得到任何實權。


    沒有大德魯伊的職業等級就無法聯係到蓋亞之父。得不到將知識轉化成力量和預知未來的能力,德魯伊就隻是一個普通的園丁而已。


    別說是成為三牧首,就是賢者議會也不可能加入,就連和自然接觸的能力也一同被廢除——和普通的德魯伊不一樣,枯萎者的自然之心沒有開放,職業特性也變成了【枯萎的自然之心】,對自然生命的天生好感變為天生恐懼,同時之前所有的神術都會變成相對應的枯萎版本。


    像是纏繞術,無論什麽姓氏的德魯伊,用出來無非就是翠綠色、枯黃色和深綠色。但枯萎者的藤蔓,卻是摻雜著灰色痕跡的烏黑色藤蔓。就像是被火燒焦了一樣。


    被枯萎纏繞術命中的任何生命,每秒鍾都會承受一次基於體質屬性的檢定,一旦檢定失敗受術者的生命力就會被憑空蒸發一部分。這種生命力的蒸發表現在現實中就是人會變得蒼老衰弱一些,如果不被白銀階的牧師施以祝福解除這種惡毒的詛咒,那麽這種生命力的蒸發就等於是永久的。


    像是剛剛,羅蘭用藤蔓扼死那個路過的中年男人或是打斷老板的手——假如他真的是個枯萎者,那麽在他藤蔓纏繞過的地方就會有焦黑色的痕跡才對。


    如果羅蘭沒有猜錯,在警衛隊經過檢查並上報給法琳娜之後,那個女人就會立刻察覺到羅蘭的身份有問題。


    從屍體出現到警衛隊驗屍完畢,然後跑到橡木小屋裏匯報給法琳娜,這個過程怎麽說也要半個小時。


    也就是說,羅蘭隻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從那個外鄉人的牧師那裏得到告死鴉的轉職道具。


    最大的問題在於,羅蘭根本不知道那個道具是以什麽形式存在的。


    在羅蘭那個年代,告死鴉的轉職方式已經變得安全而有效——一個想要成為告死鴉的職業者在完成準備性的任務之後,最後一步便是需要將全身的血液換成水銀。


    於是就需要由作為導師的告死鴉親自出手將自己的學徒的心髒麻痹、再用靈媒之手掏出胸腔,然後用鮮血枯竭把全身的血液完全燒幹,最後直接灌入水銀,然後把心髒放迴去恢複心跳。


    雖然有相當的危險性,但整個過程簡單而有序,而且並沒有用到什麽轉職道具。


    羅蘭對法琳娜的理解有限。


    在遊戲裏,他並沒有做過和法琳娜有關的任務。隻是羅蘭在帶隊推倒了作為黑鴉女巫的法琳娜之後,從她身上拿到了一本日記本,並在翻到這一頁的時候得到了係統的提示“你獲得了有關告死鴉轉職道具的相關信息”。


    那個時候因為玩家還無法轉職告死鴉,因此也不知道這個職業到底叫什麽名字。法琳娜在日記中也僅僅指代為“操縱瘟疫的使徒”。最可恨的就是,她並沒有指出那個東西到底長什麽樣子、有什麽功效、放在哪裏。


    羅蘭唯一知道的,就是那東西一定在這個外鄉人的身上。


    ——如果他不給的話,那就搶過來好了。


    想到這裏,羅蘭正好走到了那個外鄉人的門前。於是他不再猶豫,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便是一張衰敗蒼白的麵孔。大約十七八歲的模樣,看上去還很年輕,隻是頭發枯黃。他身上穿著破舊的衣服,散發著微弱但確實存在的臭味。


    那種臭味並非是一些地區的人那種因很久不洗澡而蓄起的臭味。而是有些類似於冰箱裏腐敗的凍肉的那種感覺。


    看到羅蘭推門進來,那人猛地迴過頭來,眼中閃動著一絲兇戾。


    可當他看清來人身上的衣著之後便是猛然一驚,兇戾化為膽怯,給以一種齧齒動物感覺的小眼睛開始極快的向周圍掃視著。


    “不用看了,你跑不掉的。”


    冰冷而沙啞的聲音從黑袍之下傳來,宛如死者之國傳來的迴聲。


    麵色蒼白的年輕人把目光轉了過來,那烏黑色的瞳仁中漸漸染上了一絲鮮紅。


    “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枯萎者?”


    他也不甘示弱,聲音中滿是低啞的嗚咽,給人一種亡者的低語的感覺。


    或者說,那正是亡者的低語。


    “我不是正在和一個早已死去的陰影談話嗎,亡靈?”


    以相同的句式迴擊,羅蘭的語氣中滿是惡意。


    在看到他樣子的一瞬間,羅蘭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當他聞到那股屍臭味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沒有認錯。


    這必然是亡靈。來自督依德的老家埃爾卡特的亡靈。


    而且……是一位叛國的亡靈。


    在那場戰爭過後,雖戰敗卻無法被摧毀的埃爾卡特被稱為腐朽之國。眾神庇護的國家拒絕為其提供任何貿易往來,於是幾百年過後,那裏甚至已經被大多數人遺忘,到今天,還有很多人以為埃爾卡特隻是一個傳說。


    但羅蘭知道,那不是傳說。


    埃爾卡特的亡靈海盜目前還作為活著的傳說出現在東海。


    在他們的新王歸來之前,這群衰敗腐朽的亡靈沒有任何榮光和紀律可言,而且他們對一切都無所畏懼,如移動的天災一樣給人以徹底的絕望。


    他們憑著自己堅定的意誌和決心,放棄了輪迴和永恆的靜謐,在無盡的黑暗中醒來,從死者之國中堅定不移的離開,永不複返。


    在最初,亡靈的誕生並非是為了永生的貪念,而是保衛信仰的執念。


    在第一批的眾神偷走了聖者的權柄之後,還記得聖者榮光的黃金種族因此憤而離開,前往了屬於他們自己的半位麵,或幹脆是穿過蓋亞之壁前往了外域,投入了和黃昏軍團永無止境的戰爭中。


    而流淌著白銀之血的種族一分為二,一部分屈從於所謂的“神明”,成為了他們第一批的信徒;而另一部分則堅定的與前者進行了殊死的鬥爭。


    可是,作為信徒的精靈等白銀種族在死後靈魂不再前往死者之國,而是逃避了輪迴進入了眾神的國度,在另外一種意義上得到了永生。當他們的投影再次從神國下界的時候,他們的敵人絕望的發現這是一場不可能勝利的戰爭。


    那時,信奉蓋亞之父的督依德從長眠導師殘留的一部分傳承裏找到了逃離輪迴的另一種辦法。隻要舉行類似的儀式,就可以把自己轉化成類似告死鴉的生命形態。


    他們管這種形態叫做亡靈。


    和信奉神明的那些白銀種族不同,亡靈的重生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一旦重生成亡靈,就代表再也無法迴歸死者之國,永生永世不得安息——不是形容,而是確實如此。


    就算被切成碎肉,每一小塊的碎肉依舊有自己的感覺。哪怕腐爛成渣,每一粒渣子也還保持著靈敏的感覺。假如思維陷入永恆的停滯是死亡的定義,那麽亡靈便是永生不死,不可能被任何方式殺死。


    哪怕是被錘成肉泥燒成灰,他的意識也依舊會停留在死的那塊土地上。並最終會成為黏土人偶重新複活。


    這不是一種幸運,而是一種不幸。


    在永遠無法終結自己的長生——同時身體還在無法抑製的腐爛著的日子裏,他們曾經高貴的靈魂很快衰敗枯萎,最後,他們甚至連最初的榮光也一並忘卻。


    為了給自己找一點事幹,一些墮落的亡靈甚至開始信仰起了一些邪神,與自己一開始的願望背道而馳。


    比如眼前的這個亡靈。他就是很典型的信奉了腐朽與疾病之神的亡靈,這樣才能讓他們放棄對身軀的保養,選擇讓其自然腐敗。


    因為他根本就死不了,因此也不可能從神祇的神國中得到永生。換句話來說,就是單純的給神明打白工——期限是永遠。


    分辨出他身份的一瞬間,羅蘭就放棄了和他協商的想法。


    像是這種賤到極致的存在,羅蘭認為沒有和他溝通的必要。


    “你的靈魂將隨你衰敗的肉體一同枯萎——”


    隻聽得羅蘭低吟,兩條翠綠色的藤蔓便從帶著銀灰色花紋的黑袍底下鑽了出來。


    但這時,那個亡靈牧師眼中卻閃過了一絲摻雜著驚愕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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