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領著王妃等人進入前廳。


    本打算將三人安排在上首,但被宋謹央拒絕了。


    “咱們是客,哪能喧賓奪主!我們仨坐邊上,祭酒大人、濟遠先生沒有意見吧!”


    “正該如此!”


    眾人重新落座。


    李先生清了清嗓子,又宣布一次比試的內容,依舊是書法、明經、算術、政論,說完還得意地瞥了眼範先生。


    剛才,範先生當著王妃的麵,再次反對李先生定的比試內容。


    王妃靜思片刻,直接問崔理的意見。


    崔理毫不遲疑地迴答:尊重李先生的決定。


    一錘定音!


    範先生雖不甘心,卻也不好再說什麽。


    李先生不免有些得意。


    哼!臭小子,算你識相!


    比試正式開始了。


    第一輪是書法。


    兩人拿出文房四寶,瞬間震驚全場。


    崔玨用的是端硯。


    溫潤如玉的石質,巧奪天工的雕工,十分奪人眼球。


    研墨時的墨條,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青紫色的光芒,連濟遠先生都忍不住瞧了一眼。


    那可是世間稀有的極品鬆煙墨啊!


    反觀崔理的文房四寶,不禁令人咋舌。


    破損的硯台、短得幾乎捏不住的墨條、光禿禿的毛筆,簡直像在玩過家家似的。


    李先生很氣惱!


    他覺得崔理拿出這麽一套文房四寶,就是不重視這次比試,就是瞧不起對手。


    他卻沒有意識到,自己下這個結論的時候,完全忽略了崔理的貧窮。


    在場的學子們也同李先生一樣,刻意忽略了崔理的窮困,認定他這麽做,是不尊重對手,敷衍比試的行為。


    族長更是大搖其頭。


    這還用得著比嗎?


    連他都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崔理豈會不明白?


    隻怕他是沒有更好的用具吧!


    這麽一來,擺明了還未開始比賽,就已經輸了一大半了。


    宋謹央也蹙起了眉頭。


    她很詫異,崔理為何沒有用她送的文房四寶?


    那套文房四寶,一點兒不比崔玨的差,甚至更精致、更珍貴。


    當初崔玨年歲小,宋謹央擔心他用得不仔細,所以沒有給他最好的那套。


    最好的一套,原本打算等他中舉之後,當作賀禮送給他。


    如今正好給了崔理。


    這孩子!


    宋謹央心疼極了!


    怕是覺得那套文房四寶太好了,舍不得用。


    罷了!


    迴去後,再整一套質地一般的文房四寶,讓他平日裏使用。


    紙是統一發的,普通的宣紙。


    宣布開始後,王先生點燃一炷香,要求兩人按時完成。


    書寫內容也是王先生定的,謄抄古詩十九首其一。


    兩人伏案書寫。


    陽光灑在幾案上,灑在宣紙上,暈出一道金黃色的光圈。


    崔理整個人籠在陽光下,金色的光芒順著他的側臉,剪出一道凹凸有致的側影。


    宋謹央注視著崔理。


    漸漸的,眼前的側影,同兒時記憶中的父親融合了起來。


    那年,戰亂未至,父親同母親恩愛無比。


    母親在窗前織布,父親在案上書寫,也是這樣的陽光,剪出父親俊美的側影……


    宋謹央的眼眶不自覺地泛了紅。


    學子們的小聲議論,打斷了她的迴憶。


    “崔理怎麽了?出了那麽多汗,是熱的嗎?”


    宋謹央定睛看去。


    果然,看到崔理額角滲出的汗滴,書寫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半炷香一晃而過,崔玨胸有成竹地舉手,族長接過他寫好的作品,遞給三位先生。


    李先生接過崔玨的作品,得意得捋著山羊胡,露出滿意的神色。


    範先生接過一看,亦讚歎不已。


    崔玨的這一筆字,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的確不俗。


    字寫得雖好,但他總覺得缺了點意思。


    他是個直腸子,想到什麽,便脫口而出。


    “這字好是好,隻不過……”


    “打住!你那狗嘴裏,怎麽可能吐出象牙來?”


    範先生冷哼一聲,把話咽下去的同時,別開了臉。


    王先生夾在二人中間,哭笑不得。


    他一個成年人,對上兩個強脾氣的“小孩子”,當真苦不堪言啊!


    待王妃三人傳閱後,一炷香即將燃盡。


    崔理仍在低頭書寫,速度似乎更慢了。


    人人替他捏了把汗!


    比試有時間規定,若不能按時完成,哪怕寫得再好,也隻能判定輸了。


    崔理額邊的汗越來越多,他雖竭力控製著,但麵上仍不時透出一抹痛楚。


    宋謹央一顆心揪了起來。


    素馨跪坐在幾案邊,見狀立刻湊到宋謹央耳邊。


    “王妃,崔少爺的手,好似受傷了。”


    宋謹央趕緊觀察他的手。


    果然,他奮力握著筆的手青筋突起,微微顫抖。


    尤其是小指,僵硬得歪在手上,看上去很是突兀。


    宋謹央很自責,怪自己沒能及時發現他的不對勁。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


    崔理的手抖得越發厲害,他不得不伸出左手,握住右手手腕。


    這下子,連後知後覺的族長也看出不對來。


    範先生想暫停比試,卻被李先生無情地拒絕了。


    “範先生,這可是正規的比試!你以為是菜市場,想開始就開始,想停就停?“


    “你!”


    範先生雖然又急又氣,但也明白規則就是規則,不可能為任何一人打破。


    無奈,他隻能默默祈禱上蒼保佑,讓崔理及時完成書寫。


    香,很快燃到底。


    就在眾人以為崔理輸定了的時候,他,終於擱了筆。


    擱筆的同時,最後一縷香灰掉落。


    時間到了!


    族長鬆了口氣,下意識地拍了拍胸脯。


    書法是崔理唯一能勝出的項目,若是連書法都輸了,麵上可就太難看了。


    他立刻上前,剛想拿起宣紙,手突然頓住了……


    整個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微微張著,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


    人人麵麵相覷,不懂族長到底怎麽了?


    李先生卻得意起來。


    看族長受驚的模樣,就說明崔理的字寫得難看至極。


    他早就料到了,一個多年未沾書的人,怎麽可能練出一筆好字?


    他清了清嗓子,表麵勸誡崔玨,實則等於宣布他勝出了。


    “崔玨,你的字灑脫不羈,極具特色!切記不可驕傲,須知學海無涯、學無止境。”


    崔玨一聽就明白,是自己勝了,立刻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


    “學生謹記先生教誨。”


    說完,不屑地睨了崔理一眼。


    和小爺鬥!


    憑你也配?


    範先生心急如焚,不死心地催促族長,趕緊將崔理的作品交上來。


    在沒有親眼見到崔理的字之前,誰也別想判他輸!


    受到範先生提醒,族長這才大夢初醒,趕緊將宣紙遞到李先生手中。


    這才長舒一口氣!


    這是什麽妖孽作品,自己不過看了一眼,竟像被奪了心魂般。


    李先生一邊接過宣紙,一邊自以為是地勸解崔理。


    “崔理啊!你日後不妨向崔玨多多請教,你的字……”


    話才出口,下一秒,他整個人像石化般,徹底愣住!


    目不轉睛地看著宣紙上的字,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在場所有人見狀,好奇心大盛。


    到底寫成什麽樣,才讓族長和李先生飽受驚嚇?


    “這崔理的字,隻怕寫得還不如三歲小兒吧?”


    “我看,比隨手塗鴉好不了多少!”


    “聽說他這麽多年,日日在碼頭上勞作,哪來的時間練字?”


    學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將崔理貶到了塵埃裏。


    濟遠打量著崔理,見他氣定神閑,絲毫不受旁人指指點點的影響,不由微微點了點頭。


    孺子可教!


    王先生眼見李先生抓著宣紙不放,等不及湊過頭去一看……瞬間大吃一驚,當場擊節讚歎。


    “妙!真妙!太妙了!如此精妙的書法,是我平生僅見!”


    眾人聞言色變!


    崔玨耳邊傳來“轟”的一聲響,如同被利針刺了一下,全身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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