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人多口雜,不是說話的地方。


    薛鐫命小二打包,拉著崔琥便離開了。


    “姐夫,小弟的宅子就在後巷,不如去我那兒坐坐?”


    崔琥猶豫了一下,點頭同意了。


    沒走幾步,薛鐫推開一扇角門,走了進去。


    宅子裏四處掛著燈籠,雖占地不大,但瞧著小巧精致,美輪美奐。


    崔琥心思複雜地跟在他身後。


    難怪娉婷一說到庶弟妹便恨得咬牙切齒。


    嶽丈的確偏心,嫡子還沒有單獨的宅子,庶子已置辦了產業。


    薛鐫怕他多心,解釋說這宅子是姨娘為他置辦的。


    崔琥麵上不顯,心中嗤笑,一個姨娘能有這等手筆?


    靠的還不是薛將軍?!


    他本不想與薛鐫深交,畢竟舅兄待他不薄。


    他純粹是衝薛鐫剛才說的話來的。


    薛鐫告訴他,麗貴人懷有龍裔了。


    中宗共有十一子,太子是皇後所出,可惜早夭,帝後大受打擊,均大病一場。


    太子薨逝後,皇後再無所出,不知出於何種心思,中宗再也沒有冊立太子。


    聽說中宗曾動過心思,想讓皇後從餘下的十位皇子中,挑一位養在膝下,被皇後拒絕了。


    理由是,不是打小養育的,養不熟。


    宮中有好些年沒有皇子出生。


    麗貴人偏得聖寵,如若此時順利產下龍子,能養在皇後膝下,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姐夫,姐姐讓我問問你,可願意扶持她?”


    崔琥一怔,姐姐?


    薛鐫意味深長地解釋:“我姐姐是宮中的麗貴人。”


    崔琥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若麗貴人當真產下龍子,也不是不行,從龍之功誰不想要?


    可萬一麗貴人生的是位公主呢?


    就算生的是龍子,誰又能保證他一定能問鼎?


    不見兔子不撒鷹!


    崔琥含糊其辭道:“你大姐是我妻子,你是我舅子,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事當然會相幫。”


    薛鐫麵上笑得歡,心裏暗罵了百來迴。


    若非姐姐不喜大姐,非要給她顏色看,他才懶得拉攏崔琥。


    但姐弟倆感情向來深厚,麗貴人開口了,他怎麽可能拒絕?


    薛鐫深深地笑了笑,直截了當地問他。


    “姐夫,你可是念著禁衛一營營長一職?小弟倒是辦法幫你!隻不過,我認為一營營長未必是最好的選擇。”


    崔琥一聽,心猛地一跳,脫口而出。


    “噢!什麽是最好的選擇?”


    眼見魚兒上鉤了,薛鐫沒有直接迴答,手指沾著杯中酒,在桌上寫上一個字:“四”!


    崔琥失魂落魄地離開,一路上寒風凜冽,他像是渾然未覺。


    薛鐫告訴他,四皇子早就盯著這個位置,想要安插他的人手,要他做好升遷失敗的心理準備。


    “姐夫,四皇子是皇子,咱們怎麽鬥得過?即便王妃有恩於皇上,但若對上四皇子,隻怕也要甘拜下風。”


    最後,薛鐫向他拋了橄欖枝,說隻要他願意,他會請父親安排他進薛家軍,與其爛在京城,不如上戰場搏一搏。


    他還說,薛家軍由他父親說了算,想提拔誰就能提拔誰,自己的女婿,自然想怎麽提拔就怎麽提拔,還怕沒有升遷的機會?


    薛鐫給他三天的考慮時間,想好了便派個人送信給他。


    崔琥為了消愁才出府喝的酒,哪裏料得到,一場酒喝下來,反倒更愁了。


    他頂著嚴寒,一路快馬加鞭迴了府。


    剛剛打馬入府,小廝從他手中接過韁繩,管家便火燒眉毛般衝了過來,高聲嚷嚷。


    “三爺,王妃讓你趕緊迴去,三太太出事了。”


    崔琥一聽娉婷又有事,眉頭就死死蹙起。


    娉婷怎麽迴事,還嫌他不夠煩?


    不就是說了她幾句嗎?還找母妃告狀,一點貴女的風範也沒有。


    他臉色陰沉地嚇人,卻不敢耽擱,疾步走了迴去。


    娉婷已經醒來。


    知道實情後,號啕大哭。


    她盼了多少年的兒子,就這麽沒了,太醫還說再也不可能有孕了。


    這一哭,哭得毀天滅地,人人聞之傷心落淚。


    雲氏想勸,卻又不知怎麽勸,隻能默默地陪著落淚。


    宋謹央沉著臉,心中不知想些什麽。


    門被推開,崔琥走了進來,裹挾著大量寒氣。


    “母妃,兒子迴來了。”


    裏間,娉婷的哭聲猛然一頓,下一秒,爆發出歇斯底裏的怒罵聲。


    “滾!滾出去!嗚嗚嗚……”


    崔琥大怒。


    今日沒一件順心的事。


    剛剛還聽說自己心怡的位置,早就被四皇子盯上了,自己萬萬鬥不過,正心亂如劘,哪裏還有好臉色?


    “娉婷,你的大家風度呢?些許小事,你偏要鬧得闔府不寧,到底安的什麽心?”


    “啪!”


    話音剛落,宋謹央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他一怔,怒向膽邊生,脖子青筋突起。


    “母妃,我沒錯!您憑什麽打我?”


    宋謹央氣得渾身發抖。


    劉嬤嬤也急紅了眼,一邊用手按摩她的後背,替她順著氣,一邊扭頭看向崔琥,急切地說道。


    “三爺,女子小產哪是小事?”


    轟!一道驚雷炸響在他頭頂。


    “你說什麽?”


    秦氏眼見婆婆與小叔鬧了起來,立刻走到外間。


    “三叔,你錯怪娉婷了。她早晨摔了一跤,肚子裏的孩子沒了!哎!可惜啊,是個男孩。”


    什麽?摔跤?男孩?


    崔琥連退三步,臉上血色褪得幹幹淨淨。


    怎麽可能?


    他不過說她幾句,怎麽就小產了呢?


    下一秒,他怒氣更盛。


    “娉婷,你怎麽當娘的?有了身孕,也不知道?”


    娉婷本就自責不已,聽他這麽一說,又痛哭起來。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孩子,孩子……”


    “你還怪上娉婷了?若非你要她入宮,她怎麽可能站在風頭裏,吹半個時辰的冷風?


    你若不是拿她撒氣,她怎麽可能氣的暈倒?”


    剛才,晚秋短暫地醒過一迴,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她了。


    宋謹央怒其不爭。


    “你看看自己現在成了什麽樣?就曉得氣自己的妻子,打自家的下人,有這份力氣,你倒不如上陣殺敵!”


    崔琥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宋謹央。


    上陣殺敵?


    母妃知道什麽了?


    宋謹央指了指他身後牆上的洞。


    “別想為自己開脫,你看看牆上砸的洞,當時用了多大的力?”


    崔琥漸漸冷靜下來。


    懊惱、愧疚感一瞬間湧了上來。


    他疾步走入裏間,紅著眼眶抱住娉婷。


    “對不起!是我的錯。”


    娉婷原本漸小的哭聲,瞬間又大了起來。


    握著拳的手,如雨點般打在崔琥的身上。


    “咱們的孩子,我盼了那麽多年的孩子,沒了,沒了……”


    崔琥任由娉婷發泄,深吸一口氣,逼退眼底的熱潮。


    雲氏在崔琥進來的時候,便側身退了出去。


    宋謹央起身向外走去。


    離開前,她又去耳房看了眼晚秋。


    晚秋麵如紙金,胸膛微微起伏。


    她叮囑小丫頭好生照顧著,這才轉身離開。


    身後緊緊跟著秦氏和雲氏。


    院外的陰影裏,長孫崔永華垂首而立。


    看到她,想上前卻又不敢,羞紅著臉舉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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