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枯骨般的臉上,瞬間現出一片灰敗之色。


    他努力睜大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小阮氏,眼裏流露出深深的絕望。


    嘴裏一邊淌著口水,一邊“噗噗噗”的發出悲涼的嘶吼。


    白仲康猶如冰水淋頭。


    整個人抖如糖篩。


    該死!


    他怎麽也料不到,小阮氏竟能清醒過來,更料不到她在這麽關鍵的時刻清醒過來。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留她。


    “妖婦!一派胡言亂語。”


    他額角青筋突突地跳,匍匐在地,高聲叩拜。


    “大人,草民妻子乃是瘋婦,她說的話不可信。”


    “崔玨不是汝南王的兒子,你怎麽比他還著急?”


    宋謹央不溫不火地開口,轉頭看向甄容。


    “甄大人,不妨請府衙的大夫替小阮氏把把脈。”


    甄容當即招來大夫,大夫把了脈,麵露驚喜之色。


    “大人,白太太完全康複了,她的脈跳得比臣下都有力。”


    眾人頓時大唿奇跡。


    “白太太好福氣啊!這麽多年的瘋病都治好了。”


    就在眾人感慨的時候,小阮氏恭敬地朝宋謹央的方向跪下行了大禮。


    “民婦感謝鎮國夫人相救之恩!”


    一語激起千層浪。


    “天哪!鎮國夫人真是菩薩下凡,救人無數啊!”


    一聲聲活菩薩傳入堂內,甄容舉著驚堂木的手,遲遲拍不下去。


    耳聽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甄容狠狠心“啪”的一聲拍下驚堂木,站在堂上的衙役敲著火棍,攝人心魄的“威武”聲震動全場。


    眾人盡管收了聲,但看向宋謹央的眼裏全是崇拜之色。


    小阮氏起身,走近崔承。


    “王爺,冤有頭,債有主!是白逐浪不做人,將不知哪裏抱來的孩子塞給您當兒子。您真好騙啊!!!竟真的相信了,將自己親生的兒子扔了,將別人的孩子寵成寶!王爺,您這是犯賤!!!”


    話音剛落,崔承猛的噴出一大口鮮血,驚得小阮氏急忙後退三步,這才堪堪避過。


    王府的下人卻沒這好運氣,他剛好低頭查看,被噴個正頭,一頭一臉的血汙,伸手一抹,雙眼一翻,徹底暈死過去。


    大夫手忙腳亂上前,甄容命他將人帶下去救治。


    崔玨躲在人群裏,手足冰涼。


    他不是父王的兒子?


    他,才是真正的野種?


    老天啊,你怎的如此不公?


    既然讓我做了王府少爺,就一直做下去啊,為何半道收迴呢?


    他伸手摸向衣袖,那裏有一張薄薄的紙,咯得他掌心隱隱生疼。


    白翩翩也被嚇懵了!


    崔玨竟然不是自己的弟弟?


    自己竟被一個野種壓在頭上這麽多年,一想到此胸膛裏的一口濁氣怎麽也排不走。


    白逐浪用手指著小阮氏。


    “你,你,你會……後悔的!!!”


    “後悔”兩個字從白逐浪的牙縫裏擠出來。


    下一秒,他的唇角露出詭異的一笑。


    小阮氏的心一沉。


    但她及時斂了心神,“嗵”的一聲跪在堂上。


    “大人,請您明察秋毫!”


    緊接著,小阮氏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白逐浪殺了白仲康,從北疆迴來的路上,先是處置了阿福,接著就在自己臉上動刀,徹底改頭換麵成了白仲康。


    迴京路途遙遠,到京城時臉已基本恢複。


    但那時,小阮氏意識清醒,他便借口在北疆時傷了臉,在家裏也戴著幕籬。


    小阮氏信以為真,還時時替他熬藥治傷。


    直到白仲康妻子、兒子被除掉後,他才鬆了口氣,恰巧小阮氏神智不清了,時常認不得人,他就徹底安全了。


    從此以白仲康的身份活著。


    但也意味著,白家真正的醫術見不得天日了。


    他不得不藏起一身本事,演得像真正的白家旁支,略通醫術,卻不精妙。


    眾人聽得義憤填膺。


    “天殺的,白家果然沒個好人!嫡支殺旁支,自己人害自己人。”


    “誰家好人家會送女為奴為婢為妾?”


    “看來白姨娘也不是好人。”


    嘲諷聲、鄙夷聲,聲聲入耳。


    白翩翩臉色陣青陣白,緊張地悄悄打量八皇子的神色。


    見後者臉色鐵青,整個人肉眼可見的萎靡下去,大大的杏眼裏,滿是委屈的淚水,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可八皇子卻毫無憐香惜玉之心,連眼風都不給一個,直接冷了臉。


    麵對如此冷漠的枕邊人,白翩翩淚水嘩嘩地流,心裏委屈至極,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白逐浪從小阮氏開口說第一個字開始,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如泥塑木雕般僵直地跪在堂上。


    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完了,一切都完了!


    小阮氏流著淚供述完,甄容讓她起了身,站在堂上迴話。


    他又深入細致地問了幾個問題,小阮氏一一解答。


    “既然事情已明,人犯白仲康,不,人犯白逐浪殺人罪名成立,即刻……”


    “甄大人,且慢!”


    四皇子站了出來。


    “本皇子並非為罪人求情,隻是白家的醫術值得延襲下去。還請大人網開一麵,留他一條性命。”


    八皇子眸光一沉,也站了出來求情。


    “甄大人,四哥說得不錯!待白仲……白逐浪留下醫術後,再行處置。”


    公堂外的百姓聽到這話,也紛紛求起情來。


    “大人,手下留情!”


    “請為天下蒼生,留下白家醫術!”


    唿聲一浪高過一浪。


    甄容臉色一沉。


    “兩位皇子想幹預判案?”


    語氣明顯不客氣。


    但四皇子、八皇子像是毫無所覺,異口同聲地說,他們隻是為天下蒼生著想。


    說完話,兩人對視一眼,又迅速分開。


    相同的利益,讓他們暫時結為聯盟。


    甄容麵色青冷,麵對百姓的唿聲,手中的令箭遲遲扔不出去。


    四皇子見計謀得逞,麵現得色。


    “甄大人,雖然白逐浪犯了故意殺人罪,但他是白家醫術的唯一傳人,還是依著與鎮國夫人打的賭,判他流放吧。”


    “人犯白逐浪犯下的罪過,萬死難辭其咎,一個流放,如何服眾?”


    八皇子指了指堂外磕頭求饒的眾人,振振有詞地說。


    “甄大人,百姓在外求情,他們和本皇子一樣,並非同情人犯,而是想為大乾留下醫術。”


    這時,宋謹央起身走到兩位皇子跟前,沉著聲問道。


    “何為醫術?”


    四皇子、八皇子一怔,不明白宋謹央怎麽會問這個問題,一時間怔在當場,不知如何迴答。


    堂外的求情聲也戛然而止。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鎮國夫人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醫者!仁心!高超的醫術,落在歹人手中,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甄容連連點頭。


    福伯激動地抹起了淚。


    黑人羽臉色仍然冷靜,但眸光中閃動著的光芒,表明了他此刻不平靜的內心。


    小阮氏更是崇拜得五體投地,白逐浪就是最好的例子,手握利器卻不做人事。


    宋謹央拄著龍頭拐,向百姓走去。


    “諸位,你們的心很好,留下白家醫術,替天下臉麵受損之人醫治。可,若再遇到不良之人,將此術用於做惡,又當如何?


    隻要有強大的內心,和不被人歧視的生存環境,臉就是受了傷,又能如何?


    他的智慧沒有折損,他的身體沒有受損,他依舊能用自己頭腦和雙手,為自己創造美好。


    人,重要的不是臉麵,而是一顆強大的內心!若心強大了,世上還有什麽事能打我們?”


    鏗鏘有力的話語,滿堂寂靜。


    下一秒,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好,好,好啊!鎮國夫人說得好!心才是最重要的!”


    “鎮國夫人,我崇拜您!我們崇拜您!”


    “菩薩下凡啦!!!鎮國夫人是觀世音菩薩下凡!!!”


    百姓紛紛跪地磕頭,腦袋磕得砰砰響。


    四皇子、八皇子臉色鐵青,崔瑜、崔琦麵色也難看極了。


    宋謹央冷冷看他們一眼。


    比大義?


    她也會!


    白逐浪無力地癱坐於地。


    一切,真的完了!


    突然,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錦衣衛厲淩臉色凝重,手執聖旨大步走了進來。


    在他身後,是無數穿著鎧甲的番役。


    厲淩環視四周,朗聲宣布:“聖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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