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謹央隔天上晌收到消息。


    大阮氏傳消息來時,她剛巧坐在花廳裏訓示下人。


    劉嬤嬤手中捧著裝有下人身契的匣子,嚴肅地掃視全場。


    “簽活契與死契的分別站兩邊。”


    下人們自覺地分立兩邊。


    “鎮國夫人府與汝南王府從此一分為二,跟隨王爺的人都已經去了老宅。


    咱們府上主子大減,並不需要這麽多下人。


    夫人對此另有安排。


    首先,與王府簽活簽,並想要離開府邸的,站出來。”


    下人們一聽這話都忐忑不安起來。


    好些人哪怕簽活契也不願意離開鎮國夫人府。


    生怕夫人不要他們,要趕他們走。


    簽活契的下人中出來十來個,他們有的說要迴鄉成親,有的要照顧兒女,正好借機離開。


    宋謹央不予計較,一律放行,每人發放十兩紋銀,將這些人的身契挑出來,統一交到官府備案。


    離開的下人領了賞銀,感恩戴德跪地磕頭,歡歡喜喜地離開了。


    劉嬤嬤繼續說話。


    “餘下各院的人,有願意去老宅的站出來!我會將你們的身契整理出來,交給王府管家。”


    竟然無一出列。


    劉嬤嬤像是早就算到般,也不詫異。


    “餘下之人,可有願意去莊子、鋪子,甚至離京的?”


    下人們麵麵相覷。


    去莊子、鋪子他們都知道,可離京是怎麽迴事?


    “夫人的根在北疆,她早晚會離開京城,迴到北疆,她需要有人前行一步,替她打理府邸,料理北疆的生意,可有願意的人?”


    眾人仍不明所以時,前院的幾個小廝站了出來。


    “夫人,我等願意去!我等本就是孤兒,若非夫人收留,隻怕早就凍死街頭。對於咱們來說,夫人在的地方就是故鄉。我等願意先行一步,替夫人去打理北疆的府邸。”


    劉嬤嬤滿意地點了點頭。


    下人們都很猶豫,畢竟北疆太遠了。


    人生地不熟的,哪有在天子腳下自在?


    “願意去的去,不願意去的,絕不勉強。”


    劉嬤嬤的話音剛落,宋謹央的陪房站了出來。


    “夫人,我等願意去!我等本就是北疆人,當年隨您入了京。奴才至今仍懷念北疆的風雪,奴才願意迴去!”


    說到北疆的風雪,宋謹央也是一臉懷念。


    隻是,京城風雪未停,自己還不能離開。


    不一會兒,約摸四分之一的下人站出來,願意替宋謹央打前站,離京遠赴北疆。


    這些人大多孤身一人,被宋謹央救下賞口飯吃。


    劉嬤嬤吩咐小丫頭將這些人的身契也挑了出來,單獨存放。


    等大姑娘出嫁時,這些人正好護著她一塊兒離京。


    她的陪嫁也可從這些人裏挑。


    最後剩下的人都鬆了口氣。


    他們都打算先留下,大不了等夫人真正離京的時候,再跟著去。


    宋謹央環視四下。


    “外言不入,內言不出!從今日開始,由劉嬤嬤整頓府裏規矩。無關人等,一律不允許再放入府。若有違令者,一律發賣!”


    “是!”


    下人們齊刷刷地跪地稱是。


    劉嬤嬤仔仔細細交代細節,宋謹央則在素香、素馨的攙扶下出了花廳。


    剛剛出了花廳,就有小廝來稟報。


    “夫人,吏部侍郎夫人派人來了。”


    一個十八九歲的丫頭,恭敬地站在不遠處,見宋謹央看過來,立刻屈膝一禮。


    宋謹央招招手,讓她跟著自己一起迴了端謹院。


    丫頭一進屋,立刻“嗵”的一聲跪下。


    “夫人,我家夫人讓我稟報您!白太太醒了!”


    宋謹央一聽這話,剛剛坐下便騰地一聲站了起來。


    “小阮氏清醒了?”


    丫頭滿臉激動,淚流滿麵地喜道。


    “正是!白太太,醒了!”


    “好,好,好,”宋謹央連說了三聲好。


    “老規矩,下午慈濟堂見!”


    丫頭領命而去。


    宋謹央倒是有些激動地坐不住。


    劉嬤嬤訓了話迴來,聽說小阮氏醒了,也高興起來。


    幾人匆匆用了膳,便趕往慈濟堂。


    今日是慈濟堂義診的日子。


    鋪子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掌櫃的忙得腳不沾地,宋謹央帶著人悄悄從後門進了院子。


    廂房裏,大阮氏、小阮氏已經等著了。


    見到宋謹央兩人立刻跪下磕頭。


    宋謹央想將她們拉起來,卻被拒絕,非得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禮,才肯起身。


    幾人坐下說話,大阮氏便將昨晚的驚險原原本本告訴宋謹央。


    前麵義診的隊伍裏,有一人嚴嚴實實地籠在黑色的寬鬥篷下,頭上還戴著幕籬。


    他排在隊伍裏,卻表現得極為嫌棄周圍的人,但凡被別人碰上一碰,立刻就躲開。


    次數多了,惹得邊上一位穿短褂的大哥不滿。


    “你躲什麽躲?怎麽?嫌棄人啊?排在這個隊伍裏的,誰踏馬是高貴人?高貴人還需要義診?”


    周圍的人紛紛點頭讚同。


    “這位大哥說得沒錯,瞧這人穿得人模狗樣,不知憋著什麽壞。”


    “就是,該不會是清倌樓裏的兔兒爺吧!一副被人虐的模樣。”


    “哈哈,哈哈……”


    雷鳴般的笑聲響起,引得鋪子裏的人都側目看來。


    第一位出聲的大哥來勁了。


    毫無征兆地扯下那人的幕籬。


    口哨聲響起。


    “呦,我當是誰,原來是崔縣丞的嗣子,拉哇瓜國皇太女的新寵,崔二爺啊!”


    崔玨露了真容,整個人羞惱得恨不得有道地縫鑽。


    他渾身顫抖,死死咬著下唇,臉色慘白如紙。


    “嗣子二爺啊,聽說你的侯爺哥哥,當日繼承了爵位,直接搬進富麗堂皇的侯府去了,他有沒有為你留一間院子?”


    “喂,我說你少挑撥離間。崔二爺哪裏需要侯府的院子,人家日日枕著皇……太女……唔,又香又甜……哈哈……”


    “天殺的,少說渾話!”


    “哈哈……”


    人群發出詭異的笑聲。


    崔玨整個人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崔二爺,您在皇太女府上吃香的喝辣的,那日子過得叫一個美滋滋,哪裏還需要出來義診?”


    眼見眾人沒完沒了地奚落他,崔玨的臉陣青陣紅,連幕籬也顧不上,立刻就想離開。


    可眾人玩鬧心起,哪裏肯輕易讓他離開。


    有人用力扯住他鬥篷,就是不讓他走。


    “別走啊,崔二爺,你給咱介紹介紹皇太女府上的好日子,讓咱們也羨慕羨慕。”


    眾人再次哄堂大笑。


    “嘶”的一聲,幹力氣活的手勁大,鬥篷竟然被扯破了,露出裏麵的血紅色的肌膚。


    崔玨像是受了驚嚇,整個人抖得厲害,嘴裏發出壓抑的唿痛聲。


    那人臉色一變,索性一把扯開他的鬥篷。


    “嘶……”


    在場眾人倒抽一口涼氣。


    鬥篷底下隻穿著下褲,上衣空無一物,脖子以下全是鞭痕,汨汨地冒著血。


    “啊……”


    扯鬥篷的動作碰到傷處,痛得崔玨慘叫連連,整張臉扭曲著,麵上泛著可怖的紅光。


    “天啊,這也太慘了。”


    “皇太女下手忒重……”


    “唉,明明是鎮國夫人最得寵的兒子,卻偏偏不做人事,非要鬧著斷親!瞧,這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簡直豬狗不如。”


    不知哪句話刺激了崔玨。


    他滿臉赤紅,雙目通紅,憤怒地瞪視著說話的人。


    “別在我麵前提她!”


    眾人一愣,不知崔玨說的是誰!


    義診的大夫看到崔玨身上的傷,立刻擠上前。


    “借過,借過,這個病人情況緊急,我先替他療傷。”


    眾人表示理解,紛紛讓出一條道。


    崔玨悔恨交加,羞愧至極。


    曾幾何時,揮金如土的他,竟然淪落到義診治傷的地步?


    想到皇太女如狼般的眸子,以及不許人替他治傷的冰冷話語,渾身一激靈,眼前一黑,整個人如臨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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