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本以唐為師,派遣遣唐使學習唐朝的均田製和租庸調製,在本土施行了班田收授法,確立了班田製,但隨著皇族貴族公卿猛鑽法律空子,依仗權勢大搞兼並,沒過幾代人就導致曰本自耕農紛紛開始破產。


    到十世紀中後期,土地國有化的班田製已經完全執行不下去了,朝廷已經無地可分,但曰本六十六國反倒出現了大量的私有莊園。


    這種私有莊園往往擁有特權,比如“不輸不入權”,也就是即不納稅,也不受當地守護大名管轄,完全成為一個個獨立的小王國,而且內情十分複雜,像是“本家、領家、莊官”三層支配製度,“寄進莊園”“直領莊園”“自墾莊園”之間的區別,再從“檢地、檢注地、內檢地”“除田、定田”等細節,直到最後武士是怎麽用騷操作把莊園霸占的……


    這些要是細說起來,放小說裏能寫三章,或者能寫一本叫作《莊園:從墾田永年私財法到應仁之亂》的科普讀物,但讀者肯定不愛看,搞不好又要指著寫手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臨時老太監的老毛病又犯了,又開始亂水,信不信我削死你!


    但竹內莊,應該就是這麽一個曆史悠久的遺留物,搞不好已經存在五六百年,是原本屬於皇族、貴族或權貴的私有莊園。


    這座私有莊園依湖而立,長良川的一條支流從此經過,因地勢低窪形成了一個積水湖,莊園的水田就圍在這個積水湖的西、北兩麵。東麵則是一塊濕地,是夏季湖水泛濫溢出時侵漫所致,布滿枯黃蘆葦和大大小小的靜水坑。


    其中還有大量水鳥,時不時就能看到群鳥騰空而起,在天空中周遊一圈後又重新落入蘆葦叢中消失不見,是個射獵的好地方。


    莊園主體則建在積水湖的西南方,緊挨著長良川的支流,布局也很整齊,靠著河的一側建有一個大型水車磨坊,靠近路的一側則是成排的倉庫和工坊,以方便搬運運輸,而兩者中間夾著的就是住宅區。雖然大多依舊是大頭茅屋,但起碼排列很整齊,也有平整的石板道路,不像日比津村,各家房子七歪八扭,有些都呈見縫插針之勢,泥巴路更是不用提了,晚上出門第一件事就是要提防崴腳。


    原野站在高處隻看了幾眼就不得不承認,這裏確實比日比津村強許多,看起來生活條件更好,也更富裕。


    阿滿看著也很滿意,馬上抬頭向他說道:“以後你就住在這裏吧,這裏養的雞肯定更多,魚也更肥,還能經常打大雁野鴨吃,比那個破村子好多了!”


    阿清靜靜站著,沒說什麽,但看著湖光微波,水鳥很多,小動物很多,似乎也很喜歡這裏。


    原野還是沒急著做決定,隻是說道:“先去看看房子吧!”


    沒人有意見,他們一行人又往莊裏走,而這裏防備也比日比津村強,有不少織田彈正忠家的郎黨,身上穿有胴丸,腰間挎著打刀,戴著鑲鐵鬥笠,一看就是經過長期訓練的精銳力量,不是那種隻會跟在後麵起哄的民兵足輕。


    就是這群郎黨看起來普遍年齡較小,大多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老兵倒不多見。


    這些年輕的織田郎黨攔住他們一行,在查驗了文書後才恭敬讓開,還分出一個人來帶他們進入莊內,找到了莊頭代官——一名織田信長的武士,但不是近侍小姓迴馬眾那種直屬武士,而是他老爹織田信秀派給他的扶持家臣團中的一員,算是與力武士。


    嗯,要等織田信秀死後,織田信長上位成功,這些人重新效忠過,才真正算織田信長的人。


    這名與力武士四十多歲的年紀,名叫陸奧通友,通名清兵衛,留著一個月代頭,看起來是個很嚴肅很古板的傳統武士,行事一絲不苟,先仔細檢查了“黑印狀”,確認無誤後還拿出圖鑒仔細對比印章——這完全沒必要,原野又不是來拿錢的,而是來看房子,搞不好要在這裏留居,作偽根本沒意義。


    但這位清兵衛還是一板一眼走完了全套程序,這才領著他們去了一幢位於河邊的大房子,讓他們進去隨便看,他就在外麵等著。


    這房子由三座矮腳長木屋構成,外麵帶木質迴廊,居住麵積很大不說,還帶著更大的前後院,院子裏也種著竹叢和樹木,看年頭非常久了,幽靜又典雅,能說一句很不錯,僅就是裏麵空空蕩蕩,什麽家具也沒有不說,牆壁也斑駁難看,地板有些朽壞,灰塵和蜘蛛網更是到處都是,顯得很破敗。


    阿滿看外麵還是挺滿意的,覺得竟然連馬廄都有,井水也挺清冽,但在裏麵轉了一圈就大失所望,轉頭就對原野說道:“你看看,我早就說讓你少敗點家吧,你不聽!現在可完了吧,你剩下的錢也就夠修修地板,家具都添不了幾件。”


    “你閉嘴,少放點狗屁,平時你也沒少吃!”原野倒是覺得不錯,他本來就有修一幢自己喜歡的房子的打算,以改善居住條件,那現在房子布局不錯,麵積也夠大,重新裝修一下正好。


    重要的是,這裏完全屬於他,他就是把下麵挖空了,真搞個化學試驗室出來也不會有人管。


    他轉悠了一圈就去找奧陸清兵衛了,阿滿跟在他後麵,向阿清低聲抱怨道:“他變了,沒以前尊敬我了,以前聽我說話能聽一天,現在都開始讓我少放狗屁了!”


    阿清清冷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瞼,沒說什麽——姐姐,要不是你救過我的命,我也早就不想尊敬你了,這世上就沒人能和你生活一個月還能繼續尊敬你,請你心裏有點數吧!


    原野也不管阿滿在背後嘀咕什麽,她就是這樣的人了,日常碎嘴子,不理她才是對的。他徑直找到門口的奧陸清兵衛,客氣問道:“清兵衛大人,這房子看起來很久沒人住了,以前這房子是做什麽的?”


    這是買房常識了,問問是不是抵押房,是不是法拍房,原主人情況什麽的,以確定產權明晰,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煩,而奧陸清兵衛雖然為人死板,卻不難說話,原野問他就如實迴答,“是木下大人家的家宅,已經空置一年多了。”


    “哦,那木下大人是搬走了嗎?”


    “木下大人已經過世了。”


    原野愣了愣,突然有了不妙的感覺,謹慎問道:“這位木下大人難道是織田三郎大人之前用鐵炮……”


    奧陸清兵衛輕輕點頭,臉色也不太好看,看樣子對攤上這麽一個主公怨念很大。


    原野也服了,本來他都對織田信長好感猛增了——不願失去獨立性和人身自由是一碼事,對織田信長的個人觀感是另一碼事,他其實還是挺欣賞織田信長的,畢竟他真的很大方,也很有氣度,結果沒想到這家夥能搞出這種騷操作,先把家臣打死,再把家臣的家宅送給他。


    這已經不是大不大方的問題了,這根本不能算人了!


    原野一時都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半晌後才遲疑著問道:“那木下家的其他人呢?”


    “木下家已經暫時絕嗣了。”奧陸清兵衛黑著臉沉聲道,“木下大人死在那古野城後不久,木下夫人無力維持家宅,便留下‘沽卻狀(房產證)’換了筆錢,留待女兒日後招婿子重續家名所用,自己改嫁了。”


    原野倒不奇怪木下夫人跑了,那位木下大人估計地位不高,名下沒什麽田地,人一死沒了年俸,他老婆不改嫁別說維持家宅了,時間一長餓死都有可能,屬於不得不改嫁,是這個時代普遍現象,隻是他實在關心產權問題,便又問了一句:“那她的女兒……”


    奧陸清兵衛微一遲疑,不是很確定地說道:“木下大人遺有兩個女兒,大的那個……五六歲吧,小的可能也就三四歲,現在應該都在木下夫人的娘家當養女。”


    原野微微點頭,產權倒沒什麽問題,五六歲一時半會兒招不了女婿,不可能來鬧事想追迴祖宅,時間一久就更不可能了,就是織田信長這是造了些什麽孽啊!一鐵炮將人打死不說,還打的人家妻離子散,家名都快要不保,難怪其他家臣兔死狐悲,怨氣滿滿。


    不過這都是織田信長幹的壞事,和他無關,他在心裏吐槽一句也就算了,迴頭又看了一眼房子,想了想向奧陸清兵衛問道:“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在莊內隨意走走麽?”


    “當然,野原大人請自便!”奧陸清兵衛一口就答應了,現在原野已經算這裏的住戶了,不管他過不過來住,戶籍都是在這裏,自然可以隨意,隻是他答應完也沒再客套幾聲,連表達一下歡迎之意都沒有就轉身走了,看樣子不止為人死板,還是個不愛交際的人。


    原野也不在意,領著阿滿和阿清就在莊內閑逛起來,四處探查情況,看看這裏宜不宜居,養不養人,而看了一會兒,覺得還不錯,這裏的農夫身體比日比津村的村民普遍健壯,臉上都多少有點血色,生活相對富足,看到他這個帶著“侍女”的武士也不是太懼怕,都像是見過一定世麵的樣兒。


    接著他們又一路閑逛到工坊倉庫去,庫房那邊不讓進,織田家的郎黨把守得很嚴,而水力磨坊太原始,現在也沒在運作,原野不想看,懶得繞過去,最後他們聽著動靜,聞著豆腥味找到一座榨油坊,裏麵的匠人正用古法榨豆油——挖木為槽,其中置豆,以人力推動巨石反複撞擊楔子,擠壓大豆出油。


    嗯,也不是隻榨大豆,像是麻籽、菜子之類都可榨,隻是剛巧正在榨豆子,大概要修什麽建築物,正在備料準備調漆。


    不過這也沒什麽好看的,很普通的榨油作坊罷了,空氣中還有濃濃的豆腥臭味,令人十分不適,阿滿隻看了一眼就失去興趣,正要催促原野走人,卻見原野在扒拉一些麻袋。


    她過去看了一眼,發現麻袋裏裝的都是豆餅,毫不稀奇,不由奇怪問道:“你看這個幹什麽?”


    原野隨手翻著豆餅,若有所思道:“豆餅要買的話,大概要多少錢?”


    阿滿隨口就說道:“這東西不值錢,豆子看年份也就四五百文一石,榨完油剩下的豆餅也就一百多文吧!”緊接著她就反應過來,原野這個家夥常識不足,連忙又補了一句,“這東西很難吃,腥味很大,根本咽不下去,吃多了還會尿血,你可別胡來啊!”


    她懷疑原野快沒錢了,終於開始想節約,打算買些豆餅迴去代替大米,但原野隻是不了解這個時代,又不是真沒生活常識——豆餅確實不是人吃的玩意兒,把它當主食,人的腎會受不了,確實有可能尿血,甚至就連很多牲口都不喜歡單吃豆餅,要配上別的才行。


    像是馬就不怎麽愛吃,給它豆子它很高興,給它豆餅它就不怎麽痛快了——馬很聰明,和人一樣,能分清“鮮肉”和“肉幹、肉罐頭”的區別,真像小說裏一樣給馬不停喂豆餅,一點油水也不給它,小心它踹你。


    驢騾蠢一些,還能湊合,豬要煮熟了給它吃,不煮碎大蛋白,它可能會消化不良開始竄稀。真正愛吃豆餅的是牛,牛有好幾個胃,吃進去反上來,反上來嚼嚼再咽下去,可以慢慢消化,大顆粒蛋白對它造不成什麽負擔,消化率也高,能達到70%以上。


    原野生物學得不是很好,類似常識可能有些小錯誤,但大概還是清楚的,怎麽也不可能買豆餅當飯吃,那是能吃死人的,他沒那麽瘋,隻是想到了一些別的東西,覺得也許可以用來搞錢——不是開豆腐作坊,那賺不到幾個錢的,是可以大量生產,省心省力,快速撈錢的東西。


    當然,這隻是個設想,他還要迴去好好想想能不能實現,試一下產品能不能真有銷路。


    不過,有總比沒有強,像是日比津村就沒這些條件,搞不到各種廉價原材料,他待在那裏完全無法發揮所長,日常像個呆瓜。


    原野心裏的天平開始漸漸傾斜,唯一不好的就是【每日任務第二項】,他很希望能迴現代,每天不看看伊勢山起沒起濃霧,他心裏不舒服。


    他心裏權衡著,目光慢慢落到了阿清身上,片刻後覺得不能欺負老實孩子,視線馬上轉到阿滿的後腦勺上。


    你說,要是給阿滿買一匹馬,再讓她苦練一下騎術,每天早上四點半起床,飛馬趕在日出之時去伊勢山看一眼,起遮天濃霧就馬上飛馳迴來稟報,她能不能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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