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儀:“冀明,你聽我說……”


    “子謙,你聽我說。”薑黎道:“我這一生,早已在我托生成姬家人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但是你們不一樣,你們將來有大好的前途,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你們為了我走向絕路?”


    薑黎:“你們如今能來,我便已經很高興了,你們安心在這裏住著,我定當盡地主之誼。待過段時日,你們依舊遊曆去,待你們遊曆歸來,便能入仕,到時候有大好的前途等著你們。”


    蘇儀還想再說,被徐鳳鳴一個眼神製止了。


    現在他們兩個誰也說服不了誰,再說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於是便都不說話了。


    薑黎許久不見他們,這幾日一直在陪著他們。


    期間尚訓跟宋扶來過,來向薑黎匯報收到的密報。


    駐守在大溪的啟軍本來蠢蠢欲動,不知怎的,又沒了動靜。


    想來要麽是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要麽就是國內有什麽事,讓他們無暇他顧,暫時放棄了出兵的打算。


    蘇儀還是不死心,一心想要為薑黎做點什麽。


    他一直在籌謀該怎麽說服薑黎,最後甚至在想,能不能僅憑他們兩人的力量,招募兵士。


    對此徐鳳鳴的給出的答案是不妥。


    且不說身為身份最低下的商人,他們沒有權力私自招募兵士,就連招募幾個小廝,都必須有相關的文書上交國家登記造冊。不但如此,招募小廝還有名額限定,人數不得超出國家規定的上限。


    更何況,他們一個是燕國人、一個是宋國人,想迴原籍去招兵,這是明擺著告訴別人你要造反?


    “除非……”徐鳳鳴思忖道:“讓尚大人在安陽、洛陽兩地招募……”


    “對!”蘇儀道:“我怎麽沒想到?安陽跟洛陽湧進近四十幾萬人,加上本來的原住居民,招幾萬兵士難道招不來嗎?說穿了,隻是沒錢罷了。


    我這就迴去,將銀錢變現,全部交由尚大人,讓他去招兵買馬,這樣就可行了!既不用讓冀明知道心裏過意不去,而且也達到了目的!”


    這也確實是個辦法,也是目前看來最穩妥的辦法。


    這幾年來尚訓手上之所以隻有那麽點兵,歸根結底就是錢不夠。這樣一個朝不保夕的時代,隻要錢夠了,讓人們有一口飽飯吃的同時,能勉強的養活家人不被餓死,招兵買馬是不成問題的。


    “我們分頭行動。”徐鳳鳴說:“你迴燕國,我迴宋國。”


    “不。”蘇儀說:“阿鳴,你留在這裏,我找個借口或許能騙過冀明,若是我們兩個人一起走了,會引起他的懷疑的。而且,我還有一個打算。”


    徐鳳鳴:“什麽打算?”


    蘇儀:“我在想,這麽多年來各國之間打來打去,誰跟誰沒有點不能化解的矛盾?若是運氣好,能激起各國矛盾,挑起戰爭,他們或許就顧不得覬覦洛陽了。


    若是此計不成,倘若能說服一個國家願意伸出援手。不,不指望他們伸出援手,哪怕隻有一個國家到時不出兵,我們的希望也會大一點,不是嗎?”


    徐鳳鳴沉默許久:“蘇兄,這太難了。”


    蘇儀笑了笑:“我知道,但事情還未有定論,說不得會有一線生機也未嚐可知。”


    徐鳳鳴:“蘇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明智的選擇。”


    蘇儀失笑道:“阿鳴,以後你就會明白,這世界上總有那麽一兩件事,讓你明知道前麵是死路,也仍然會奮不顧身地撲上去。”


    徐鳳鳴不解地看著蘇儀:“為什麽?”


    “有時候做一些事,並不一定要有原因。”


    蘇儀突然望向窗外,此時正是垂暮時分,雨後的夕陽卻難得的明亮,那束光穿透雲層,如晨光一般明亮耀眼,竟然晃得蘇儀有些睜不開眼。


    徐鳳鳴忽然有些不了解蘇儀了,在他的認知裏,蘇儀是個豁然大度、磊落颯爽的人。


    徐鳳鳴至今都對他剛進京麓學院時遇到的蘇儀記憶猶新,那時的蘇儀性情豪邁,為人隨和,不管跟誰都能打成一片。


    他甚至都記得,蘇儀當時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跟他說:“哎,實話說,我做夢都沒想到能考進京麓學院,這簡直是祖墳冒青煙。”


    蘇儀為人豁達,看似放蕩不羈、不拘小節,卻又善於通察人心,總能在不知不覺間看清一個人的本質。


    他很聰明,卻從來不顯山露水,有時候甚至故意裝出一副愚鈍的模樣來,讓人覺得他蘇儀,就是靠著運氣才進學院的。


    但不管是怎樣的蘇儀,徐鳳鳴都知道,他認識的蘇儀,不會像今日這般不顧後果。


    他跟蘇儀都出自商賈之家,盡管將來是要入仕途,現在讀的也都是聖賢書,但骨子裏仍然是個商人,商人骨子裏便是追本逐利的。


    往往在麵對事物時,首先會下意識地權衡利弊,確認自己是否有利可圖,才會確定自己會不會有下一步計劃。


    像今日這種明知道風險很大,結果很有可能會血本無歸的情況下,卻依舊要不顧後果下賭注的事,商人是不會做的,隻有賭徒才會。


    然而徐鳳鳴轉念一想,又覺得是自己愚笨了,蘇儀這麽做能為了什麽?還能為了什麽?


    說穿了,不過是為了一個人罷了。


    徐鳳鳴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了趙寧,幾年不見,不知道趙寧怎麽樣了。


    “我知道了。”徐鳳鳴走到案幾旁提筆蘸墨,開始寫信,他寫好信,又隨手從身上取下一塊玉佩來,將那信與玉佩一起交給蘇儀:“這一封信你拿著,到時去宋國給我父親,他看了就知道了。”


    蘇儀十分感動:“阿鳴,多謝……”


    “我不是為了你。”徐鳳鳴笑道:“我是為了薑兄,為了這天下千千萬萬流離失所的百姓。


    倘若這一次能保得洛陽,那麽大晉或許有希望重迴幾百年前的輝煌,到了那時,百姓便再也不用受苦了。”


    蘇儀果然借口自己有事要迴京麓學院一趟走了,留下徐鳳鳴在這裏陪著薑黎。


    “鳳鳴。”薑黎站在王宮城牆上,看著蘇儀騎著馬馳騁而去:“你不該這樣幫著子謙騙我的。”


    徐鳳鳴站在薑黎旁邊:“薑兄不是也甘心讓蘇兄騙的嗎?”


    薑黎無奈地笑了笑,他其實知道,依蘇儀的脾氣,就算他表麵妥協了,也會憑著自己的想法去做的。


    他之所以沒有揭穿蘇儀,隻不過想不到好的辦法支開蘇儀,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借坡下驢罷了。


    還有就是……


    薑黎輕輕歎息一聲,看著蘇儀的背影消失。


    姬珩的病越來越重了,他已經吃不下東西了,大多數時候都在昏迷,可能,就在這兩天了。


    初夏將至,日子一天比一天熱,姬珩的病也越來越嚴重。


    自從姬珩不能下床後,為了防止消息外露,薑黎便刻意減少了朝會。


    如今天氣熱了,薑黎索性直接將朝會改成了十日一次,今日朝會上更是有年齡大的大人直接中暑了。


    今日格外的悶熱,薑黎擔心姬珩,一下朝就去姬珩寢殿去看姬珩。


    然而還在半路,就遇上匆匆跑來找他的內侍。


    薑黎一見內侍就知道發生了什麽,往姬珩的寢殿跑。


    此時太醫令跟徐鳳鳴都守在姬珩寢殿,姬珩隻有出氣沒有進氣,吊著一口氣遲遲不肯咽下去,就是想見薑黎最後一麵。


    薑黎跑到姬珩床榻旁,看著不成人樣的姬珩,還沒說話,眼睛便紅了。


    或許是血脈相連,薑黎一來,姬珩就醒了。


    他已經說不出話了,隻得睜著眼,滿眼擔憂地看著薑黎,枯樹枝一般的手動了動,想去抓住薑黎的手。


    薑黎立即小心地將姬珩的手捧在手心:“王兄……”


    薑黎哽咽道,他聲音沙啞,一說話,眼淚便無聲地掉了下來,滴在姬珩的手指上。


    姬珩張了張嘴,卻隻發出聲如蚊蠅的“嗬嗬聲”他隻得心疼地看著薑黎。


    “阿……玟……”大概是實在不放心薑黎,姬珩竟然強迫自己發出了聲音,隻是那聲音沙啞、如杜鵑啼血一般,聽起來像匕首刮鋼板的聲音,他仿佛生生撕裂了自己的喉嚨:“我死後……你就……找個沒……人的地方……阿玟……答應……好好……活著……”


    “王兄……”薑黎腦子裏一片混亂,此刻他除了叫一聲王兄,似乎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我……”


    說什麽?


    是告訴他自己一定會匡扶大晉江山?還是告訴他自己一定會聽他的話就此隱姓埋名遠走他鄉?


    亦或是讓他不要離開自己?


    薑黎自己就懂醫術,依姬珩的狀況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他早已油盡燈枯,隻是為了能多庇護弟弟一天,硬生生撐到了現在。自己若是再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太自私了?


    “王兄……”薑黎聲音哽咽:“王兄……”


    “一定……”姬珩竭力擠出一絲笑來:“……好好活著……”


    姬珩被薑黎握在手心裏的手倏地從薑黎手裏垂了下去。


    薑黎還沒反應過來,他眼睜睜看著姬珩的手從自己手裏滑落,然後重重地砸在床榻上。


    薑黎如夢方醒一般,呆呆地看著姬珩,難以置信地喊了姬珩一聲:“王兄?”


    然而姬珩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再也不會迴應他了。


    “王兄……”


    王兄……”


    薑黎跪在姬珩榻前,他無計可施,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一聲聲地喊著姬珩,似乎想將睡著的姬珩喊起來。


    姬珩的病他一直心裏有數,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真的到了這一步,他才發現什麽心理準備都沒用。


    他腦子裏全是他年幼時,兄長教他讀書寫字的畫麵。那時候的薑黎懵懵懂懂,隻知道宮裏的人都不怎麽跟他玩,他隻得去找唯一會搭理他的姬珩。


    姬珩對他很有耐心,每次都會帶著他玩,然而他身體不好,玩不了多久就累了。這時候姬珩就會帶他去書房,教他寫字。


    那時候的薑黎很是高興,每天都去找哥哥玩兒。然而隨著他漸漸長大,他發現哥哥雖然對他很好,也總是很溫柔,似乎什麽都懂,不管薑黎問他什麽,他都能給薑黎一個答案。


    可他總覺得哥哥似乎總是不開心。


    後來他再長大一點,讀的書也多了,慢慢地,他明白了哥哥為什麽總是不開心了。


    自那之後,薑黎便不去纏著姬珩陪他玩了。


    他開始認真學習,他想長大以後,通過自己的努力保護王兄。


    然而,他到最後,都沒能保護得了王兄,反而還連累的姬珩臨死都不放心他。


    徐鳳鳴跪在薑黎旁邊,他想勸薑黎幾句,然而這種時候,所有的勸慰都是惘然。除非是親身經曆過,否則不可能真正地對薑黎的痛苦感同身受,既然如此,那一切發自內心的安慰都是自以為是的可憐。


    幸好黎朔早已經所有的宮人都譴出去了,整個殿內隻有他們幾人,不用擔心會走漏消息。


    姬珩駕崩,除了幾個密切相連的人知道外沒人知道,就連一直伺候在姬珩寢殿的宮女內侍也不清楚。


    天子駕崩的消息不能傳出去,自然也不能發喪,薑黎沒有辦法,隻得將姬珩的遺體冰封起來。


    然而這不是長久之計,薑黎派人特意將管少卿請來商量對策。


    這幾日薑黎就沒睡過一覺,每夜都守在姬珩身邊。


    兩天後,管少卿終於來了。


    管少卿叩拜完天子遺體,隨後轉向薑黎:“殿下有何打算?”


    薑黎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倘若現在一旦將姬珩駕崩的消息公之於眾,那麽一直找不到契機的各國一定不會放過這次機,屆時便會借著給天子吊唁的名義發兵洛陽。倘若瞞著,那姬珩便一直不能入土為安。


    管少卿:“王臨終前,可有囑咐過殿下什麽?”


    薑黎:“他讓我什麽都不要管,找個沒人的地方隱姓埋名……”


    守在殿內的黎朔眉頭一蹙,立即往殿外跑去。


    與此同時,一把暗器從他袖口倏地飛了出去!


    那是一把寒光凜凜的飛刀,飛刀勢如破竹,瞬間擊穿了宮殿。


    宮殿上方,琉璃瓦碎片掉落下來,一束光穿過那洞口,落在了宮殿的蟠龍柱上。


    黎朔跑出殿外,幾步蹬在廊下柱子上,一翻身上了殿簷。


    殿內眾人都被驚動了,忙跑出殿內去看,卻隻見黎朔一個人站在屋簷上,警覺地打量著四周。


    片刻後,黎朔輕輕一躍,從簷上跳了下來,手裏還拿著一把沾染了血跡的飛刀,正是黎朔方才扔出去的那把。


    眾人看著黎朔手裏那把飛刀,管少卿道:“現在,不公之於眾也要公之於眾了。”


    此話一出,薑黎反而如釋重負一般鬆了口氣:“這樣也好。”


    “那殿下是怎麽想的?”管少卿問。


    薑黎自然知道管少卿是什麽意思:“姬家人,豈能龜縮於人後?”


    管少卿笑道:“那麽,我跟尚大人這便迴去替殿下守城。”


    “依先生之見。”薑黎問:“可能守住?”


    管少卿:“殿下覺得呢?”


    薑黎:“我覺得以先生跟尚訓的本事,守兩城或許不行,但守安陽一城卻是綽綽有餘的。倘若能守住安陽城,那麽洛陽跟安陽的百姓或許不用再遭受戰亂之苦。”


    管少卿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殿下認為,守得住,他們便會放過安陽嗎?難道他們不害怕他們攻打洛陽的時候,安陽從後麵包抄?”


    薑黎:“……”


    薑黎歎了口氣,是了,不平了安陽,他們也不敢貿然進兵洛陽。


    晉慧天子四十一年四月二十七日,天子姬珩,崩。


    喪鍾自王都洛陽響起,音傳百裏,天下大慟、萬民同悲。


    衛、燕、楚、宋、啟五國國君紛紛派出使臣趕往洛陽,吊唁天子。


    半個月後,使臣們先後到了洛陽,最先到的是衛國使臣和燕國使臣,其次是啟國,宋、楚二國使臣最後才姍姍來遲。


    第三日早朝,各國使臣在大殿上,紛紛大哭一場,哀慟天子英年早崩。


    最後開始表忠心,說自己大王有多敬重天子,話裏話外,是想將姬玟誆出去。


    姬玟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們此次看似來吊唁,實則是想在大戰之前將他誆去他們國家做個傀儡。


    這樣,隻要擄走他,那麽以後不管做什麽,都師出有名了。


    最先開始說話的衛國使臣:“殿下,節哀順變,您是下一代君王,是大晉的希望,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殿下,”楚國使臣道:“先皇後,殿下生母是楚國公主。如今您外祖母薑太後聽聞王陛下駕崩,一時接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在楚國王宮內哭暈了好幾次。她現在每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心心念念想見您一麵。


    臣這次來,是奉國君的命令,請您去楚國見見羋太後,以慰太後她老人家的思念之情。”


    “嗬!”燕國使臣冷笑一聲:“那薑太後早已老糊塗了,到了如今連自己親兒子楚王都不認識了,還會想念殿下?你是在搞笑嗎?”


    楚國使臣:“……”


    宋國使臣道:“殿下,臣聽聞大溪城的啟國軍隊正蠢蠢欲動,欲發兵洛陽行不臣之心,還請殿下隨臣去宋國暫避一時。”


    啟國使臣氣得跳起來,已經顧不得斯文爆粗口了:“你放屁!”


    宋國使臣顯然掌握了確切消息,胸有成竹地冷笑一聲:“哼!究竟有沒有你們自己心裏清楚!


    蠻夷之綁就是蠻夷之邦,行事粗鄙不堪、卑鄙無恥。幾百年前就背信棄義、得位不正,過了幾百年還是如此鄙俚淺陋,難登大雅之堂!”


    那啟國使臣氣得臉紅脖子粗,唿哧唿哧直喘氣。


    宋國使臣占了上風,十分得意,用看屎一般的眼神,厭惡又不屑地睨了那啟國使臣一眼:“敢做不敢為,小人行徑!”


    啟國使臣:“……”


    燕國使臣見他二人吵得厲害,忙趁火打劫:“殿下,宋國國土太小,還是隨臣去燕國避難吧!”


    楚國使臣聞言不客氣迴懟道:“怎麽?你想要殿下去你們西川當未曾教化的森林野人?”


    燕國使臣:“……我們西川民風開放、百姓熱情好客!而且地大物博、物產豐富、是魚米之鄉!不是啟國那種未曾開化的蠻夷之地!”


    “是挺開放的!”衛國使臣悠悠地說:“開放程度堪比啟國,小孩子的爹是誰,隻有母親才知道。還金發碧眼、黑發褐眼什麽色都有,還有卷毛黑皮豬,就是正經的華夏子民沒幾個。”


    燕國使臣:“……”


    徐鳳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戎馬關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一樣的月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一樣的月光並收藏戎馬關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