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家都清楚的問題。”顧南道:“唇亡齒寒,陳國一滅,洛陽便會直麵各國戰車。”


    孫章:“現在的問題是該怎麽辦。”


    “不是說四國聯軍已經在支援陳國的路上了嗎?啟國就算再厲害,還能是四國聯軍的對手?”


    “嗬!聯軍?隻怕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抗擊啟國事小,真正的目的是想瓜分陳國!”


    這京麓學院廣納賢才,來自各國的學生都有。


    都是少年心性,平時哪怕再聰明絕頂,現在一牽扯到自己祖國,態度又立刻變了。


    “張兄這話什麽意思?難道你不是四國聯軍中的國人?若是我記得不錯,張兄是燕國人?”一名姓譚的學生道。


    “那你呢?”那姓張的學生迴敬道:“譚兄好像是楚國人,因為四國聯軍中有你的國人,所以我們就不能說?”


    譚鴻儒拍案而起:“你什麽意思?!”


    張往冷笑一聲,迴敬道:“字麵意思。”


    譚鴻儒被氣瘋了,開始口無遮攔:“叛徒。”


    張往:“不敢當,跟是非不分的人比起來,我倒是願意當這個叛徒。”


    譚鴻儒氣急:“你……”


    張往:“我先是天子臣民,其次才是燕國人。我愛自己的國家,但我更愛天子,更愛這天下的黎民百姓。


    如今群雄割據,天下大亂,各國之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是在場各位都清楚的道理。


    大家心裏都有數,陳國一但被滅,安陽和洛陽勢必會被卷入各國之間的鬥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洛陽、安陽告急,一旦讓他們攻破王都,晉王朝一旦被滅,到時候這人間就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到得那時,試問這天底下,還有什麽地方能容得下你我這一張案幾?試問這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該何去何從?


    先生常說,學以致用。


    我身為讀書人,如果不能以我所學,為這天下人做點什麽,那我讀這聖賢書還有什麽用?”


    張往話畢,原本吵鬧的芳菲堂驀地安靜下來。


    今日先生沒來,一大早尚訓也來了學院,怕是在跟管少卿商量對策。


    一群學生吵吵嚷嚷,最終都沒想出對策,各自散了。


    “公子,聽說要打仗了。”馬車上,正在趕車的徐文道。


    啟國攻打陳國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安陽城,徐文自然也聽說了。


    徐鳳鳴有些累,閉著眼捏了捏鼻梁:“嗯。”


    徐文:“公子,照你看,這仗會怎麽樣?陳國會不會贏?”


    徐鳳鳴滿腦子都是陳國的地圖,和已知的陳國的局勢,心不在焉道:“你覺得呢?”


    “我覺得啟國肯定打不下陳國。”徐文說。


    徐鳳鳴:“為什麽?”


    徐文:“我聽說啟國出兵二十萬,但是其它四國的聯軍足有三十九萬人,二十萬對三十九萬,啟國肯定會輸的。”


    徐鳳鳴聽見徐文這話,忽然笑了起來:“說的也有道理。”


    徐文:“可是我聽人說,這仗一旦打起來,不管是啟國贏,還是四國盟軍贏,陳國都很有可能會被滅國。”


    徐鳳鳴沒說話,徐文繼續說:“因為陳國太小了,本身就因為國土麵積小而發展不起來,自身實力不夠強大,偏偏又處在安陽和洛陽外麵,是最幸運的,也是最不幸的。


    最幸運的是他能靠著這點,一直在各國爭鬥間平安無事,不幸運的,也是因為他們遲早會因為這點被滅國。少爺,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陳國該怎麽辦?”


    怎麽辦?


    現在包括尚訓在內的所有人都在思考該怎麽辦。


    “哎?前麵好像是趙公子的馬車。”徐文忽然放慢馬車:“少爺,要放慢馬車跟趙公子打個招唿嗎?”


    徐鳳鳴:“不用了。”


    “哦。”於是徐文一抖韁繩,加快了速度。


    馬車拖著煙塵,“唰”的一下從趙寧的馬車身邊唿嘯而過,隻留下一個馬車屁股。


    原本晃晃悠悠趕車,被糊了一臉灰的鄭琰:“……”


    徐鳳鳴迴府便進了書房,並且吩咐徐文,自己有事,任何人不得來打擾自己。


    及至一更,徐文才來敲門,說是蘇儀來了,徐鳳鳴才出了書房。


    現在這個時候來,徐鳳鳴自然知道是為了什麽。


    蘇儀也不廢話,一來便直奔主題:“鳳鳴,你有什麽看法?”


    徐鳳鳴隻說了一句話:“陳國不能滅。”


    “都說陳國不能滅。”蘇儀語氣焦急:“可現在的關鍵是該怎麽辦?該怎麽才能保住陳國不滅國?”


    徐鳳鳴沉默了。


    今日在芳菲堂,張往有一句話說的沒錯。


    覆巢之下無完卵。


    如今雖然王道勢微,各國之間早已不把天子放在眼裏。


    但隻要晉王朝還在,隻要天子還在。


    那這些國家到底也隻是個諸侯國,名義上仍然得聽天子號令,他們到底得顧忌名聲,也不敢肆無忌憚、毫無顧忌地發動戰爭。


    可若是王朝一滅,天子一崩,那他們就再無顧忌了,到了那時,這整個神州,就真的是一片煉獄了。


    這也是為什麽啟國一向陳國出兵,其餘四國便立即聯軍協助的原因。


    他們哪裏是真的想幫陳國啊,隻怕是打著援助的旗號而來,實際上是想分一杯羹吧。


    畢竟那可是離洛陽最近的地方,隻要占據了陳國,就相當於掌握了主動權。


    陳國現在的情況看似希望很大,實則四麵楚歌,腹背受敵。


    可現在的問題是該怎麽辦?


    陳國是誰都想救,可問題是該怎麽救,派誰去救。


    “阿鳴,我今天來找你,其實是來跟你道別的。”過了許久,蘇儀突然道。


    徐鳳鳴:“你要去陳國?”


    蘇儀默然點頭,徐鳳鳴覺得蘇儀大概是瘋了:“你想去陳國阻止這場大戰?”


    “不,照目前的形勢來看,要想阻止這場大戰的辦法隻有一個。”蘇儀說:“那就是啟國突然改變主意撤軍,不過,我認為這大概率是不可能的。


    我隻是想去看看,萬一有一線希望呢?雖然很渺茫,可……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了。”


    徐鳳鳴緘默無言,良久,才看向蘇儀:“是為了薑兄嗎?”


    蘇儀笑了笑,笑得那麽輕鬆坦然:“冀明是洛陽人,若是陳國保不住,將來有一天這些人打入洛陽,那他就沒有家了,我……”


    我不想讓他沒有家,也不想看見他傷心難過。


    蘇儀走了,臨走之前,還特意囑咐徐鳳鳴,千萬不要讓薑黎知道自己去哪裏了。


    徐鳳鳴卻答非所問:“什麽時候走?”


    蘇儀:“現在。”


    “現在?”徐鳳鳴沒料到蘇儀會走的這麽急。蘇儀道:“時間不等人,遲一秒,就多一點變數。”


    蘇儀就這樣走了,他今日仍舊穿著他平常最愛的月白色長衫,長發束著,插著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簪,上麵閃著清冷的月光,頭上還係了一條素色絲帶,在月色中飄蕩。


    隻是今日,他沒有拿他最愛的那把折扇。


    他修長筆挺的背影,在這孤寂寒冷的夜裏,顯得那麽落寞。


    蘇儀即將跨出廳堂門的時候,徐鳳鳴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蘇儀驀地停住腳,迴頭看來。


    兩個人一言不發,卻都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三更,一輛馬車從城郊出發,朝著安陽城外而去。


    “我沒想到,你也會去。”蘇儀對著麵前的徐鳳鳴道。


    徐鳳鳴沒說話,就著小幾上的油燈,觀察著陳國地圖。


    蘇儀:“我是為了冀明,你又是為了誰?”


    “我誰也不為。”徐鳳鳴提起筆,在地圖上挨個做標記:“若是必須要找個理由的話,就當作是為了薑兄吧。”


    蘇儀看著一臉認的徐鳳鳴:“阿鳴,在我的認知裏,你可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


    徐鳳鳴在陳國邊界上做了個記號,抬眼來看蘇儀,嘴角微揚:“你是想說,我是個無情的人,是嗎?”


    “那倒算不上。”蘇儀思忖道:“隻是對於跟自己無關的人和事,都顯得比較涼薄罷了。”


    事實上蘇儀說得不錯,徐鳳鳴確實是這樣的人。


    其實,在有些方麵,他甚至比趙寧更加涼薄無情。


    “其實我也不算管閑事。”徐鳳鳴擱下筆:“張師兄說得沒錯,唇亡齒寒,陳國滅了,安陽跟洛陽就會直接麵對各國戰火,真到了那一天,我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徐文跟蘇安兩人輪流趕車,馬車晝夜不停在路上跑了三天,一路上,兩個人討論過無數次,做過各種假設和推理,試圖想出一條最為穩妥的法子來。


    到得第四天時,他們便遇上了逃難的百姓。


    鳳鳴幾人停下馬車,找了幾個人問了問,得知這些人是聽聞要打仗,從陳國跑出來的,難民們帶著家當,浩浩蕩蕩地跟著逃難的人群,正在逃往安陽方向。


    聽說幾年前洛陽收留了一批難民,現在他們在洛陽過得很好,老百姓們把洛陽當成了最後的希望。於是都在往洛陽和安陽跑。


    “陳國竟然沒有製止百姓逃難,也沒有安撫百姓,看來,他們對這一場仗,應當也不抱什麽希望。”蘇儀擰著眉,看著這些滿臉塵土、衣不蔽體的人們。


    “走吧。”徐鳳鳴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逆著人群,向人群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們到陳國時,離陳國最近的楚國軍隊已經駐紮在陳國邊境了。


    軍營從邊境線,向外延伸了數裏地。


    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徐鳳鳴吩咐徐文繞道進了陳國邊境。


    二人直接趕去了陳國國都大溪。


    還沒進大溪城門,他們便在城門口遇到了熟人。


    趙寧和薑黎各自牽著匹馬,風塵仆仆地站在大溪城門外,身後還跟著同樣風塵仆仆的黎朔和鄭琰。


    顯然,這四個人一定是晝夜不停,一路趕過來的。


    要不然不可能比他們還早到了一步。


    “你看。”薑黎笑著朝趙寧說:“我就說他們一定是來陳國了。”


    趙寧定定地注視著徐鳳鳴,一言不發。


    徐鳳鳴刻意不去看趙寧,跟蘇儀走了過去。


    蘇儀:“冀明,你們怎麽來了?”


    薑黎挑了挑眉:“你說呢?”


    趙寧仍舊不說話,隻是直直地看著徐鳳鳴。


    “既然到了,”黎朔道:“那便先找個地方住下吧。”


    於是一行人找了個客棧住了下來。


    晚上,幾人聚在一起,徐鳳鳴簡略地將自己跟蘇儀一路上想出來的計劃說了。


    首先,就是利用聯軍,將啟國大軍擊退。


    接下來,陳國就要麵對四國聯軍了。


    其實這種聯盟,大多數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來的,並沒有多牢固,隻要處理的好,便可以讓他們不攻自破。


    “怎麽個不攻自破法?”薑黎問道。


    徐鳳鳴:“我們可以在啟國退兵的時候,跟他們做個交易,隻要給夠了足夠的利益,就可以讓敗退的啟國迴去時順便去攻打衛國。”


    薑黎:“……”


    趙寧:“……”


    徐鳳鳴:“其實,並不需要他們真的打,隻需要做做樣子就行,隻要啟國一轉攻衛國,那麽衛國軍隊就必定會撤軍迴援。”


    “這倒是個辦法,”鄭琰聽著徐鳳鳴這話笑了:“隻是徐公子用什麽去說服啟國呢?”


    “啟國地廣貧瘠、物資匱乏、氣候惡劣,一年有五個月冬天。他們不像中原各國,他們什麽都需要,”徐鳳鳴答道:“隻要能給夠相應的報酬,相信他們不會不答應這穩賺不賠的買賣。”


    黎朔:“那若是他們不答應呢?”


    徐鳳鳴:“不答應,那就隻有刺殺啟國大將了。”


    所有人:“……”


    “我聽說這次領兵的是王子瑾?”徐鳳鳴:“殺了他,必定會引起啟國的怒火,最後再將罪名嫁禍到衛國頭上,那麽最後,這場仗一樣會打起來。結果是一樣的。”


    鄭琰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麵無表情的趙寧,心裏同情了趙寧兩秒鍾,表情十分耐人尋味:“那徐公子要派誰去刺殺趙瑾呢?”


    這時蘇儀說話了:“據我所知,鄭先生是聞名天下的四大刺客之一,手上所持,更是赤霄寶劍,我想這個任務,交給鄭先生是再合適不過了。”


    鄭琰:“……”


    鄭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笑容瞬間僵住了。


    薑黎和趙寧聽得很認真:“接下來呢?”


    徐鳳鳴:“接下來……”


    一旦啟國和衛國撤軍,就隻剩下楚、燕、宋三國了。


    這時候,利用反間計,去送信給其中一個國家,表示陳國願意無條件投降,假意將投降文書送過去,然後再放出消息給其餘兩國,這樣他們自己就會打起來,壓根不用動手了。


    “等這些國家撤兵之後,”徐鳳鳴道:“說服陳國國君,交還印綬,將陳國沒入天子勢力範圍之內。


    這樣不但可以擴充天子的勢力範圍,還可以讓陳國避免遭到戰亂威脅,起碼十年內都不會再打仗。


    現在還有一個關鍵問題就是,這樣一來,其實陳國跟滅國沒什麽區別,陳國國君是否願意將國家和王位讓出去。”


    徐鳳鳴說完,有點口渴,想倒杯茶喝,心念一動,趙寧就將茶遞了過來。


    徐鳳鳴怔了怔,道了聲謝將那茶接過喝了。


    他喝了茶,才發現眾人都直勾勾看著自己。


    徐鳳鳴:“……”


    徐鳳鳴:“其實,這也隻是我跟蘇兄討論出來的一個大概的輪廓,其中還有很多漏洞和不足之處,所以……”


    “不,鳳鳴。”薑黎說:“這辦法聽起來荒唐,卻並不是不可行的,隻要計劃好了,確實值得一試,或許可解陳國的滅國危機。”


    “這辦法確實可以一試。”黎朔抄著手點評道:“就是有點……”


    就是有點歹毒了。


    鄭琰不懷好意地一瞥趙寧,心裏有點幸災樂禍,他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嘴角壓都壓不住。


    蘇儀:“接下來要想辦法搭上上將軍子勝的線,然後說服他,再由他去說服太後和陳王。當務之急,是先保住陳國,至於說服陳王交出印綬和受封文書這事可以待解決這次危機之後再提。”


    “三天後便是十五。”薑黎說:“陳國太後每初一十五都要出宮去祖廟祭祀祈福,或許是個機會。不過,我建議直接去找子勝。”


    子勝跟已故陳王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兩個人雖不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關係卻很好,從小更是一起長大的。


    老陳王在世時,更是對這個庶出的弟弟格外的好。


    後來老陳王繼位,子勝便入了軍營。


    子勝有勇有謀,在戰場上驍勇善戰,年紀輕輕便軍功赫赫。


    二十幾歲便被封為了上將軍。


    這子勝當了上將軍後,便跟哥哥一起,一個坐鎮朝堂,一個鎮守邊疆,兄弟倆將陳國治理的很好。


    可惜老陳王在一次狩獵中受了傷,誘發了陳年舊疾撒手人寰了,那一年,老陳王剛到天命之年。


    老陳王死後,在子勝的扶持下,羋太後抱著剛一歲的幼子陳簡繼任王位。


    當時因為陳簡太小,太後又是一介女流,大多數人都以此為借口,勸公子勝繼位。


    都被公子勝拒絕了。


    他是個純臣,兄長在世時便一心效忠兄長,後來兄長去世,他又一心效忠嫂子和侄兒。


    雖然整個陳國的軍隊都掌握在他手裏,可這麽多年來,他卻牢記兄長臨死前的囑托,從來沒有過二心。


    他扶持著這娘倆,替他們擋去腥風血雨,這一擋,就是近十個春秋。


    “可是,要怎麽才能見到他呢?”蘇儀問:“直接去上將軍府報我們的名字?”


    “這倒不失為一個辦法。”薑黎說:“我想,我們打著京麓學院的旗號去,相信他不會不見我們的。”


    蘇儀:“……”


    這麽一說,好像確實可行啊。


    幾人計議一番,便各自散了。


    連日來的趕路讓徐鳳鳴身心俱疲,他迴房洗漱一番後倒床便睡了。


    趙寧在隔壁房裏輾轉反側、坐立難安。


    他好幾次直接走到了徐鳳鳴房門外,可最後都在伸手敲門的那一刻頓住了。


    夜半時分,明月千裏。


    王宮裏卻燈火通明,隻有九歲的陳王端正地坐在案幾後,認真地批閱那些已經經過篩選呈上來的文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戎馬關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一樣的月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一樣的月光並收藏戎馬關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