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寶似乎很滿意這個名字,睜開眼睛對著徐鳳鳴溫柔又綿軟地叫了一聲。


    徐鳳鳴笑了,那笑容那麽溫暖,如春風一般,能吹化這漫天的冰雪。


    難民總算暫時安置妥當了,起碼能安穩地度過這個冬天。


    先生特意給他們留了幾天時間休息。


    天氣太冷,又下著雪,徐鳳鳴便整日窩在府裏不出門。


    府裏倒是熱鬧了不少,不像從前那般冷清,時常能看見灑掃的女人們,偶爾還能看見孩童在徐鳳鳴住的院子外探頭探腦。


    徐鳳鳴有時候會逗他們一兩句,但這種情況極少,大多數時候他們一露麵,就會被他們的母親抓小雞一般抓走。


    蘇儀跟薑黎二人精神倒是不錯,二人結伴直接找上門來了。


    倆人提著兩壇酒登門拜訪,徐鳳鳴還有些意外,這大冷的天,什麽風把這二人吹來了。


    蘇儀倒是說得冠冕堂皇、美其名曰:“探討學術。”


    徐鳳鳴:“……”


    蘇儀將酒順手遞給徐文,又去摘自己身上的鬥篷,隨後隆起手掌哈了口氣:“這大冷的天就適合喝點烈酒……”


    徐鳳鳴吩咐徐文去廚房,讓人準備點吃食,再將酒溫了拿來。


    “趙兄呢?”蘇儀道。


    徐鳳鳴:“自然是在他府裏,我這就讓人去請他來。”


    “何必麻煩。”蘇儀說:“咱們提著酒去找他不是更好?”


    說罷便叫住徐文:“不用溫酒了,去將你家公子的鬥篷取來,咱們去趙府。”


    徐文去看徐鳳鳴,徐鳳鳴點頭,徐文隻好去取徐鳳鳴的鬥篷。


    三人一同出門去隔壁敲趙寧府門,趙寧府裏沒人,隻有個年紀大了的沈老太,於是來開門的自然隻有趙寧。


    趙寧一打開門,看見站在門口的三人時怔了片刻,顯然沒料到這三人會來。


    “趙兄。”蘇儀揚了揚手裏的酒壇子:“咱們哥仨特意來找趙兄你喝兩杯,你可別嫌我們煩。”


    趙寧沒吭聲,側身讓開,將三人迎進了府裏。


    趙寧將徐鳳鳴三人帶到暖閣,這暖閣是閔先生特意給趙寧建的,以便他冬日裏偶爾能來這裏消遣。


    “趙兄這暖閣建得不錯。”蘇儀將暖閣四處打量一番,由衷點評道。


    “不過是些俗物。”趙寧將蘇儀提來的酒溫在爐子上:“哪裏有好壞之分。”


    薑黎:“趙兄原本就不是俗世中人,自然不會被這十丈軟紅塵迷了眼。”


    “話不能這麽說。”蘇儀轉迴來,跪坐在案幾旁,不無羨慕道:“這暖閣看似簡單,實則從做工到用料都很考究,無一不是精心製作的,就連這木料,都是用的上好的金絲楠木。而且,你看,這暖閣四處的門窗用琉璃製作的,為的就是不妨礙人欣賞雪景。


    看得出來,建造這暖閣的人很用心。


    嘖,我都想在家裏建造一個這樣的暖閣。”


    ”你若喜歡。”趙寧從旁邊的櫃子裏抽出些幹果肉幹等點心來:“改日讓人來拆了搬走就是。”


    蘇儀:“那你這暖閣不就毀了?”


    趙寧十分無所謂:“毀了便毀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薑黎提起酒壺給四人各自倒了一杯酒:“先喝杯酒暖暖胃。”


    徐鳳鳴道:“這麽冷的天,不若叫黎大哥也喝杯溫酒暖暖身子。”


    “多謝徐公子關心。”黎朔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在下不飲酒。”


    徐鳳鳴:“即便不飲酒,這麽冷的天,待在外邊也受罪,不如來屋裏暖和暖和。”


    黎朔枕著手臂,吊兒郎當躺在暖閣外的假山上:“咱們做護衛的,風裏來雨裏去慣了,早就不懼這些風雨了。”


    趙寧忽然道:“你放心,你主子到了我這裏絕對安全,還是去找個地方避避風吧,你若實在不放心,暖閣旁邊還有間小屋子,不大但足夠容納一個人。”


    薑黎:“黎朔,你便去歇歇吧。”


    黎朔沒說話,不一會兒,隔壁傳來開門聲。


    這邊四人各自喝了一杯酒,蘇儀放下酒杯,十分不顧形象地往鋪了氍毹的地上一趟,滿足道:“這樣的天,喝杯溫酒,此生足矣。”


    薑黎:“子謙,你也太容易滿足了。”


    徐鳳鳴也莞爾一笑:“誰說不是呢。”


    蘇儀哈哈大笑,他笑著笑著,卻忽然歎了口氣:“趙兄、阿鳴,還有冀明,你們有想過,將來完成學業出仕後,要做什麽嗎?”


    其餘三人俱沒有搭話,徐鳳鳴跟薑黎麵上的笑容一掃而光,兩人都若有所思、眉頭微皺,唯獨趙寧絲毫不受影響,仍舊慢條斯理地剝著鬆子往嘴裏扔。


    “從我記事起,父親總讓我用功讀書,將來能在朝堂上謀個一官半職,這樣,我們蘇家就不會被人看不起了,生意上也不會被人四處打壓了。”蘇儀出神地盯著樓頂上那五彩斑斕的琉璃瓦,雪花簌簌地下著,溫柔地覆蓋在那潔淨的琉璃頂上:“其實我也是這麽想的,我沒什麽大誌向,隻想日後能在朝堂上某個官職,這樣日後我們蘇家在生意往來上,便會少很多阻礙。”


    “這不是很好嗎?”趙寧說。


    “是,這是很好。”蘇儀說:“可是……可是當我看見那些難民的時候,我總覺得我的書全部白讀了。


    我讀了這許多聖賢書,卻對這世間諸多不平之事無可奈何,看著那樣一張張絕望的臉卻無能為力,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受苦。”


    暖閣內一片寂靜,沒有一點聲音,連趙寧剝鬆子的手都停住了。


    徐鳳鳴幾人又何嚐不是這樣,可是他們能做什麽呢?如今天下大亂,他們生在這樣的亂世,也隻不過是隨波逐流的螻蟻,他們能做什麽?


    難道僅憑他們一人,或者幾人之力,就能力挽狂瀾,挽救這滿目瘡痍的神州嗎?


    薑黎眉頭深鎖,深深地歎了口氣。


    蘇儀聽見他歎氣,側頭來看他:“冀明,你總是這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從我見你第一眼起,你便這樣,如今你還是這樣,究竟有什麽事讓你這般時時刻刻都放不下?”


    “我家裏也是經商的。”薑黎說:“當時太祖有些生意頭腦,生意做得不錯,到了我祖父那一代,也算是一方富商。


    隻是……如今祖父去世了,父母又死的早,家裏隻剩我與體弱多病的兄長,這些年來,家裏的生意全是幾個伯父經手著。


    如今家產都被幾個伯父分光了,到得現在,隻剩下父親臨死前留下的那一點家產了。


    現在我身在外地求學,家裏隻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哥哥撐著,伯父們變本加厲,眼看著這點家產都要保不住了。如何能叫我不愁?”


    徐鳳鳴從來不知道,薑黎的身世是這樣的,心裏不免有些同情薑黎,難怪他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這還了得?!”蘇儀猛地從地上坐起來:“天底下還有這等事?!冀明!你怎麽不早說?!走,咱們現在就去你家,我去替你討迴公道!”


    他說著,拖起薑黎就要走。


    薑黎一個不察,被他拖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地上。


    徐鳳鳴眼疾手快,扶住了薑黎:“蘇兄,你別急,現在迴去也無濟於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鳳鳴說得對,”薑黎道:“子謙,此事急不得,需得從長計議。”


    蘇儀這才勉強按耐住自己,薑黎了解蘇儀的脾氣,連忙轉移話題:“宋師兄什麽時候出發?”


    他說的,自然是宋扶遊曆的事了。


    “不知道。”蘇儀說:“原本是上月就要走的,最後因為難民的事耽擱了,現下那些難民已經安頓好了,大概就這兩天了吧。”


    兩日後,洛陽城的天子王書到了,天子使臣乘坐天子王車前來,代表天子慰問安陽城的難民們。


    自各諸侯國自立為王後,天子便再也沒有出巡過各國了,代表天子的使臣也再也沒有出使過。


    這還是近幾百年來,天子使臣第一次乘坐王車代表天子出使。


    使臣到的這天,整個安陽城的百姓盡數出動,前來恭迎天子使臣。


    六馬王車如天子親臨,王車駛進安陽城時,所有安陽城百姓俱跪伏在地,恭迎天子。


    六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拉著一輛青銅搖車,一名品貌端莊的男子駕著馬車,馬車上坐著一名麵容白皙的男子,男子頭戴玉冠、身披鬥篷,大概三十左右。


    這就是天子使臣了,見天子王車如見天子,城內百姓俱跪伏拜見天子。


    “拜見天子!”跪伏的百姓們齊聲道:“天子安則百姓安。”


    馬車沒做停留,徑直往城南駛去,男人坐在馬車上,掃過車下跪伏的萬民。


    天子王車到城南時,所有的百姓都出來拜見天子。


    男人看著那一雙雙絕望中又夾著一縷希望的眼神,眼神裏蕩漾著一抹與薑黎如出一轍的悲涼之意。


    他就像一個神靈一般,隻能悲天憫人地看著這芸芸眾生生活在這煉獄一般的人間,卻因為受天規所束縛,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也隻有眼睜睜看著。


    使臣替天子慰問過難民,接見了安陽郡守尚訓,最後才去京麓學院。


    學生們俱去拜見過天子使臣,徐鳳鳴擠在人群裏,遠遠瞧了一眼。


    男子氣度不凡、容貌超群,臉上帶著病態的蒼白,裹著厚厚的冬衣,側旁生著炭火,眉宇間一股揮之不去的鬱結之氣,那滿麵愁容,倒是跟薑黎有幾分相似。


    徐鳳鳴越看越覺著他跟薑黎有幾分相似,那男人察覺到徐鳳鳴的視線,側過頭來跟徐鳳鳴對視,他嘴角微微一牽,半隱半現地露出個跟薑黎一般調皮的笑來。


    徐鳳鳴當即有些不好意思,立即移開視線,於是男人便不再看他。


    男人端正地坐在上位,那個一身青衣的男人便坐在他身旁,使臣勉勵了眾人幾句,先生便揮了揮手讓他們下去了。


    眾人退下後,男人道:“每當看著他們,我便覺得仿佛看見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你現在正當壯年。”青衣男子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雙手遞給男子:“如何一臉頹廢之象。”


    男人接過茶卻不喝,他垂眸盯著茶杯,歎了口氣:“我如今已是強弩之末,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徐鳳鳴跟著趙寧二人走在長廊上,蘇儀忽然跑來搭在徐鳳鳴肩上:“今日正好得空,咱們晚上又喝幾杯?晚上去誰家?”


    “要不今日便算了吧,”徐鳳鳴被蘇儀撞得身形不穩:“實話說,昨日一夜宿醉,我現在酒還沒醒。”


    這幾日這幾人每日鬼混在一起,不是喝酒就是談天說地,真是好不快活。


    蘇儀現在正玩心大起,聽見徐鳳鳴這麽說,不免有些掃興,於是側頭去看趙寧:“趙兄怎麽看?”


    趙寧言簡意賅:“不去。”


    “你看,我就是說鳳鳴和趙兄不會再陪你胡鬧了。”薑黎笑著走來。


    徐鳳鳴跟蘇儀同時轉過身去看薑黎,蘇儀看著薑黎,忽然道:“阿鳴,你看,冀明跟方才那個天使是不是有幾分相似之處?”


    薑黎:“……”


    徐鳳鳴本來就覺得薑黎跟那人有點像,現在蘇儀這麽一說,他就覺得更像了。


    蘇儀這麽一說,趙寧都停下腳側頭看了薑黎一眼。


    “確實有點像。”趙寧說。


    “是吧。”蘇儀道:“是很像,哎,我說冀明,你跟那個使臣該不會是兄弟吧?”


    “我若是有這麽個兄弟。”薑黎說:“便不用受我那些伯父的氣了。”


    “說的也是。”蘇儀若有所思道:“哎,那你說,那個青衣男子是誰?我看咱們先生似乎特別尊敬他。”


    其實這也是徐鳳鳴一直想問的,這男人是忽然出現在學院的,這學院裏就沒人知道他的來曆,但先生又格外地敬重他。


    “他是現任祭酒,管少卿啊。”薑黎說。


    徐鳳鳴:“你怎麽知道?!”


    蘇儀:“你怎麽知道?!”


    二人異口同聲道。


    趙寧也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薑黎,隨後皺著眉,似乎在想什麽。


    薑黎理所當然道:“先生說的啊。”


    “冀明,先生還會跟你說這些?”蘇儀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薑黎。


    薑黎卻十分坦蕩:“我問的先生,他告訴我的。”


    蘇儀&徐鳳鳴:“……”


    蘇儀:“這樣也行?”


    薑黎:“為什麽不行?”


    蘇儀呆住了,貌似,薑黎說的確實有道理,好像確實可行。


    蘇儀:“那以前怎麽沒見過他?”


    薑黎:“他常年在外麵遊曆,幾乎不迴來,學院也一直由管老和先生們照看,沒見過他很正常。


    這次也是他料到安陽今年會有大批難民湧來,才剛迴來的。”


    蘇儀簡直不敢置信:“真的?”


    薑黎:“當然,這能有假?”


    徐鳳鳴:“那宋師兄那晚想出來的安置難民的辦法…… ”


    薑黎:“我想,他在來問我們之前,心裏就已經有數了,之所以來問我們,隻不過是想試試我們。”


    蘇儀:“……”


    蘇儀再也喝不下去酒了,懷揣著深深的崇拜迴家去了。


    三日後,宋扶也要正式遊曆了。


    臨走的前一晚,眾人在桃花肆給他餞行。


    這一晚,大家推杯換盞,無話不談,均在盡心竭力地替宋扶高興。


    他這一走,意味著他再迴來時,就是正式出仕的時候。


    到得那時,便是他在朝堂上運籌帷幄、建功立業之時了。


    “宋師兄可有想過,將來去哪國,為哪個國家效力?”孫章道。


    如今除了晉王朝,總共還有 衛、宋、啟、楚、燕、陳六個國家,其中啟國居北,以玉璧關為界,被攔在玉璧關外。


    衛國則與啟國為界位居西北,燕國則地處西川,楚、宋二國則率萬湖在長江以南,隻有陳國,夾雜在各國與王都洛陽,與天子直轄的安陽之間,也是國土麵積最小的國家。


    宋扶搖了搖頭,六國之間分庭抗禮,看似一片祥和,實則早已岌岌可危,大戰一觸即發。


    薑黎:“時間還長,師兄正要去遊曆,待見了解各國之間的風土人情,以及各國之間之間的實力再做決定不遲。”


    “說的是。”顧南道:“還有好幾年的時間,慢慢想也不遲。”


    宋扶沒表態,看來也正有此打算。


    “宋師兄此次遊曆,可要去啟國?”忽然有人問出這麽一句話來。


    席間立即安靜下來,眾人均停止動作,去看方才問出這個問題的人。


    “吳兄怕是喝高了。”顧南冷哼一聲:“啟國那等不知廉恥、不講道義的蠻夷之邦,宋師兄怎麽可能會去?”


    “顧兄說得不錯。”孫章道:“啟國得位不正,又不知禮數,更是不講道義。當年平川之戰,一舉坑殺衛國二十幾萬俘虜。試問自古以來,哪朝哪代,又有哪個國家做過這等喪盡天良的事?這樣的國家,這樣的君主,也配我等去輔佐?”


    那位姓吳的學生一臉的難堪:“可是,先生不是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嗎?就算將來不去啟國,也應當……應當……”


    薑黎:“哪怕將來不去啟國,甚至把啟國當作對手,也應當去了解啟國,隻有了解啟國,才能找到他的弱點。”


    “哼,就那等豬狗不如的國家,他也配!”另一名姓周的學生道。


    吳塵:“啟國初代國君雖得位不正,更是有平川之戰殺降的惡名。


    可,據我所知,現任啟國國君已經病危,下一任接任國君的是當初在衛國為質的趙玦。


    據說這位王子玦德才兼備,更是有一顆赤子之心,在衛國為質時便風評極佳,更是廣受各國士子愛戴。


    將來公子玦繼任啟王,一定會是個正直良善,受百姓愛戴的國君……


    我覺得,其實可以給啟國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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