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還是同樣的路數。


    淩夫人笑著接過淩金霄的茶盞,卻遲遲不接蘇窈的。


    下首的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垂首不言。


    兒媳婦進門,第一日往往是要受氣的,尤其是兩人今日又晚來,罪名算不到淩金霄頭上,便一並清算給新媳婦。


    “喜兒,你可知叔舅和哥嫂姊妹們等你倆許久?”


    淩夫人沉聲問道。


    她從未看好過蘇窈,以前提起為淩風止說親,也是因為淩風止是庶出,左右攀不上其他好人家的姑娘,兩人又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知根知底。


    蘇窈配不上她家金霄,若不是阿瑩下落不明,蘇窈想要進侯府門,她第一個不答應。


    風塵做派,長得又太妖媚,容易迷得男人耽誤仕途,簡直就是禍水。


    淩夫人本就氣得不行,她小兒子她自己清楚,自小不耽女色,活到如今連個通房都沒有,每日勤起身習武,沒遲過一次。


    偏偏昨夜新婚,被這狐媚子勾得失了魂,起晚不說,還派人來正屋說推遲敬茶。


    他哥成婚時都沒這般行事!


    不巧,蘇窈端茶盞端得累了,朝上揚了揚手腕,露出昨夜淩金霄握出紅痕的印記,明晃晃的,讓淩夫人看了個正著。


    鮮紅又曖昧,一看便是私房裏弄出來的印子,在蘇窈細白的手腕上格外顯眼。


    氣得她渾身顫抖。


    成何體統!


    正經女子能讓夫君在手腕上留下印子嗎!寡廉鮮恥!丟了他們淩家的門風!


    淩金霄在一旁,也在盯著蘇窈的腕子瞧。


    隻不過他隻是粗略地看過紅痕,瞧著少女細弱的手腕僵立在半空中,微微發抖,像是撐不住一般,嫩白的指尖被茶盞燙得發紅,真真可憐。


    他隻能看到側臉和瘦成一片紙的身軀,全身就那麽兩個地方長肉,下巴尖尖的,哪能受得住長跪。


    淩金霄記起之前去參加叔伯家裏新婦敬茶禮,女子都得跪好一會兒才能起身。


    他煩躁地擰眉,不錯眼看著蘇窈那可憐模樣,說道。


    “娘,我不是派人說了晚些請安嗎,和蘇窈沒關係,是我昨夜喝多了起不來。”


    說完伸手一把奪過少女手中的茶盞,強硬地塞進淩夫人手上,將蘇窈扶起身。


    淩夫人恨得咬碎了一口銀牙,但還是得保持著臉上的笑意,木已成舟,她淡淡喝下一口茶,沒有再發火,閉口不言。


    下首一群人瞧見淩金霄如此行事,雖是知曉他的脾性,還是大吃一驚,笑著混說幾句吉利話,便把敬茶環節圓了過去。


    大房媳婦崔氏朝上首偷偷望了眼,看婆婆沒有介紹的意思,主動站起來笑著對蘇窈講。


    “喜兒,咱就不多介紹了,以往都在府裏見過。”


    她指著一旁穩坐,麵容像極了淩義忠的男子說道:“這是你大哥,淩金鈺。”


    蘇窈走過去福身喊道:“大哥。”


    淩金鈺年近四十,行軍多年臉上滿布風霜,冷著臉沒說話,隻是點點頭。


    又介紹了些族裏長輩叔伯,輪到小輩見禮。


    淩風止從敬茶時便垂頭站在淩金鈺身後,沒有看向蘇窈一眼,今日穿了件藏青竹葉暗紋衣袍,腰佩玉墜,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玉墜正是兩年前蘇窈送他的生辰禮。


    一塊白玉竹節佩,下墜流蘇,是蘇窈買了玉料親手為他雕的。


    蘇窈站在原地,等著他一步步走向身前。


    他已入仕半載,文人風骨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如一簇翠竹,清瘦儒雅,身姿修長,很難在看出幼時在寒風中苦讀的影子。


    對蘇窈謙恭地躬腰作揖,輕聲喊道。


    “小叔母。”


    蘇窈故技重施,趁還禮的動作將腕上紅痕露出。


    旁人離二人較遠都沒有察覺到,淩風止看見後,脊背一僵,抱在臉前的雙手輕顫。


    隻有蘇窈和身邊的淩金霄清楚。


    坐在最外側的親戚薑氏開口調笑道。


    “風止之前經常和喜兒一同玩耍,如今喜兒嫁進來,倒是論輩了。”


    她此話既出,堂前一靜。


    身旁丈夫用手肘懟了她一下,青著臉埋怨她說錯話。


    這整個堂屋裏誰人不知淩風止和蘇窈好得像是鴛鴦似的,以前經常打趣兒蘇淩兩家結兩輩姻親,可如今誰都不敢多嘴。


    這薑氏本就是個癡憨貨,家裏有個不成器的兒子想要剛入仕的淩風止幫襯一二,才大著膽子在廳裏湊趣兒。


    沒成想趣兒沒湊到,反而惹得眾人都有所忌憚。


    崔氏倒是知道更多內情。


    淩風止是她丈夫淩金鈺最寶貝的兒子,由他那婚前心上人所生,幼時崔氏苛責淩風止,覺得他的存在太惡心人,淩風止活到現在沒朝她低過頭。


    隻有會試前一夜,淩風止找到她,想求她放榜後去尚書府走一遭。


    替他去說親。


    崔氏那時為了膈應他,將淩金霄的話原封不動說予他聽。


    世事弄人,反倒是從未看得上蘇窈的淩金霄,將姑娘娶進了侯府。


    堂屋眾人心思各異,都無關中心三人的動作。


    淩風止抖著身子想要伸手觸碰那抹紅痕,還未落下,便倉促留在空中,他狠狠攥緊拳頭,唿出一口氣,無力地縮了迴去。


    淩金霄也在他動作的一瞬間挺身,將蘇窈擋在身後。


    他失魂落魄又喊了聲“小叔母”,慢慢重新走迴了淩金鈺身後。


    崔氏也順勢將身側的孩童推了出去。


    “好姐兒,磊哥兒,快去問小叔母好。”


    幾個孩子嘰嘰喳喳把蘇窈圍在中間,打破了剛才的凝滯,蘇窈笑著從懷裏拿出銀裸子分給他們,新婦見禮就算過去了。


    淩夫人被這場鬧劇氣得不輕,借口頭疼早早離開,蘇窈昨夜折騰得沒睡好,待會兒迴院子也還有一堆事等著,扯了扯淩金霄的衣袖。


    正巧男人也嫌煩,尤其是瞧見自家大哥身後梓然站立的淩風止,主動落下手掌牽起蘇窈,打了聲招唿便相攜離去。


    手掌幹燥粗糙,抓得又用力,將少女白淨柔軟的小手握得是又疼又剌人。


    既然昨夜他已知曉嫌棄,蘇窈不再偽裝,小聲抱怨。


    “世子爺,您輕點握,手背肯定又要紅了。”


    淩金霄抿嘴,心底腹誹嬌氣,沒鬆開相握的手掌,隻是把力道稍微收了收。


    兩人背對主屋越走越遠,自然沒有發現身後有道悲傷的視線,盯了他們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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