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自安曾聽過一個笑話。說是人餓極了,一到晚上眼睛都會放綠光。而此刻,付自安覺得自己哪怕是白天眼睛裏也冒著綠光。


    天知道為何,渡過蒼江之後再也見不到綿延的靈田,數日都碰不上半點人煙。而且這青山綠水間,居然連顆能下肚的野果都尋不到。


    此時,付自安和一隻跟著他的小翼蛇,已有五天沒有任何吃食。或是趁著付自安不注意的功夫,那小翼蛇在草叢裏捕了什麽蟲豸果腹。雖然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但看起來更像是裝的。


    付自安真的是餓急眼了,看小翼蛇的眼神都開始有些不對勁了......


    不過,天無絕蛇之路,一個夏天遺留的小水坑裏居然活了三條魚,而且都長到了半掌大小。此時坑裏蓄的雨水都已經幹的差不多,奄奄一息的小魚隻能在泥潭裏,時不時掙紮一下。


    用樹葉擦去小魚上的泥汙後,付自安依然不敢直接食用。本來就餓,若是肚子裏在添幾條寄生蟲那還得了?


    尤其在這玄天界……付自安研究過那些打蟲祛蠱的藥方。其實都是含有劇毒成分的,大抵是賭一賭,看蟲耐活,還是人耐活。


    吃了魚膾可能會很不愉快,必須烤熟!


    正在付自安盤算著找點樹枝來生火的時候,林間忽然傳來“撲哧~撲哧~”的響動。


    抬頭一看,不知哪來的一隻靈鶴徐徐落到了付自安麵前。


    付自安看著靈鶴,靈鶴也看著付自安。


    還沒等付自安迴過神來,那靈鶴低頭一口叼起鋪在樹葉上的兩條小魚,仰頭便要咽下!


    付自安大急!一把抓住靈鶴的脖子,晃動著厲聲喝道:“吐粗來!!!”


    而靈鶴被掐住了脖子,反而咽的更快!


    “咕嚕......”


    感覺到小魚順著靈鶴的脖子劃過了手心,付自安大怒喝道:“知之!吐火!”


    聽到主人的指令,那名為“知之”的小翼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噴出火焰,把剩下一條小魚烤熟後吃進了嘴裏!


    “靠!”


    付自安低罵一聲,把目光重新放到靈鶴身上。心說你吃了我的魚,那我可就隻好吃你了!


    於是付自安伸手探入懷中,取出一枚鋒利的虎牙匕,猛的向靈鶴腹間鑽去!


    靈鶴嚇得仰頭清鳴!


    伴著清鳴,靈鶴周身青光大作,憑空有風生!


    霎時間靈風四起,小翼蛇被吹飛了好遠。而付自安並未被勁風所退,隻是那風場抵製著虎齒匕,使之沒能前進半分!


    靈鶴見自己的靈風無法撼動付自安,頓時慌張的哀鳴起來,努力的扭動脖子想要掙脫!可付自安哪裏依它,死死攥住靈鶴脖頸不說,抽手迴刃還想再擊!


    也就在此時,林間又有龍吟響起!轉瞬間便有一柄潑墨古劍殺到了付自安身前!等付自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古劍已經斬在他的手臂上!


    “鏘!鏘!鏘!”


    金石交錯之聲一連三響!那柄古劍連斬三下!


    “飛劍!?”


    始終看不見持劍的人,付自安意識到這是劍修的禦劍術!


    付自安雖巋然不動,但心底暗驚不已!


    自從修成不動罡衣以來,付自安在雪原裏鬥過白熊!天山鎮上對過妖獸!落星湖邊還盤了一尾大鯰!


    隨父親行走天下,三千裏路大風小浪也見了不少。但自己的不動罡衣始終是沒有受到太大的挑戰。


    沒想到這劍修的飛劍竟然如此威力!對方並未下死手,自己的一層罡衣卻已經被毀!還好付自安有給自己疊上十餘層罡衣的習慣,要不此時會不會少了條手臂……也不好說。


    也不奇怪,但凡劍修都是修行天賦萬中無一的天才,個個都是天賦近妖的怪物。三千裏路行來,這是付自安第一次碰上活的劍修!有此等實力才合情合理。


    天下修士是一家,那劍修和付自安是有些同門之誼的。付自安看的清楚,這三劍中前兩劍,對方都是用劍身側擊,也就是敲了兩下。最後一斬,也是在自己的一層罡衣破了之後,就收住力道了。沒下死手,也有點切磋的意思。


    那是劍修……所以付自安沒惱怒。要說有氣,也是氣自己修為不夠,居然被人家用一劍破防,迴頭還得再練啊。


    有人來了,就不好在對靈鶴下手了,付自安鬆開靈鶴的脖頸。


    靈鶴慌忙撲騰著翅膀飛出林子,頃刻便沒了蹤影。


    “龍雀,歸來!”


    付自安放了靈鶴,飛劍的主人也喚迴了飛劍。


    看著飛劍歸去的方向,付自安把背上的包袱往身後掖了掖,希望它盡量的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然後便靜靜等著飛劍的主人出現。


    片刻後,兩匹棗紅的駿馬拉著一輛馬車緩緩從林間路駛出。


    駕車的青年身著墨綠道袍、束著高冠,手裏還捏著一本書籍。他遠遠的便向付自安行禮:“道友。依律,靈鶴瑞祥不可傷及。違者罰靈玨五百目;重傷靈鶴押幽獄三年;至靈鶴死,押數十載啊……”


    付自安當然知道那家夥是個牢底坐穿獸!可他覺得自己現在要餓死了,那靈鶴又搶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應該符合“緊急避險”的條件……


    可惜,天師門用通天錄定下的那些律法中,並沒有“緊急避險”這麽一條。也就是說,靈鶴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任何條件下都不行,哪怕是要餓死人了也不行。但凡付自安真的傷了那隻靈鶴,又被人看見,免不了要去幽獄走一遭的。


    這事,付自安很想與天師門說理,但還不是時候,隻能暫且忍忍。


    歸根結底,他是沒想到會有人出現……


    於是,付自安隻能悄悄把虎齒匕藏在衣袖裏,糊弄道:“哪有,我是想和靈鶴親近一下!”


    那青年劍修眯著眼微笑,也不說破,而是轉而笑問:“道友,可是要去嶺關戍邊?”


    付自安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走錯路了。


    嶺關北是妖域不毛山,而越過嶺關往西北方向,則是瀚海州。劍修山門,隕星劍山就在瀚海州。人家劍修從那邊來,再是合情合理不過了。


    而付自安要去的嶂州城,是在另一個方向……


    現在想來,肯定是渡蒼江的時候,被那水裏的旋流給卷了幾百圈。掙脫上岸之後頭暈目眩的,就走偏了方向。這一偏,居然到了嶺關縣。


    難怪沒有人煙、靈田啊。一邊是被岩君用妖血洗刷過的不毛山,連個妖都沒有。再走就是杳無人煙的千裏瀚海。這條路,能有人煙那才怪了事了。


    於是,付自安搖頭道:“不是,我是要去嶂州城。”


    “嗯……”劍修猶豫了片刻,隻聽車廂有輕響聲,於是收迴要說的話改口道:“我與師妹也會路過嶂州城,不如同行?”


    這正合付自安的心意,於是抱拳道:“那就叨擾了。”


    言罷,付自安一屁股坐到車上。劍修瞥了一眼急忙竄到付自安身邊的小翼蛇。


    馬鞭輕輕一揮,馬車又開始前進。


    ……


    付自安對劍修是有些天然好感的。天下皆知劍山一脈都是萬中無一的天才,都戰力極強,都有赫赫威名、不世奇功。更重要的是,付自安從老爹那裏知曉,劍修都不是壞人。


    是的,隻要是劍修,就不會是壞人。


    因為劍修的本命劍都在劍塚裏插著,若是沒個明正的心性,那劍中的劍魂是不會認可劍修的。若沒得到本命劍,自然也就不能成為劍修了。


    道理就是這麽簡單,劍修哪怕不是特別好,也至少不壞。


    事實證明,老爹沒有胡說八道。付自安坐上車,車廂裏不知樣貌的女劍修便遞了幹糧和水出來請付自安吃。


    食水一下肚,付自安心情就大好。看那小翼蛇的時候眼睛也就不再放綠光,還笑著喂了它一點幹糧。


    這時車廂裏的女劍修便忍不住問道:“小師兄,你這隻小翼蛇有一些特別,金鱗熠熠生輝,真是好看。是什麽來頭?”


    車廂裏的女劍修付自安也是瞥見了一眼。人家戴著麵紗有意遮掩麵容,付自安看不出她的年紀。但人家既然叫自己“師兄”,那就是認為付自安更年長。


    所以付自安也順著說道:“說來不怕師妹笑話,我也不知它是怎麽迴事。死皮賴臉的跟著,攆不走,天知道它是什麽名堂。”


    知道付自安是搪塞,女劍修便不再追問,轉而問起先前的事:“說起來,小師兄怎麽和我家臻鹮打起來了?”


    仰頭看著那隻落在車廂頂上的靈鶴,付自安也是一愣,心道:“甄嬛?名字這麽洋氣的嗎?”


    “……它搶了我兩條小魚!”說著,付自安又瞪了靈鶴一眼。


    靈鶴趕緊振翅離去,車廂裏又是一陣輕笑。


    也怪不得別人發笑,荒郊野外的跟一隻鳥因為搶魚打了起來,付自安自己也想笑。但想起一路上行來的一些見聞,付自安沒能笑出來,隻是把懷裏的盒子用包袱掩了掩。


    這次不是防備誰,隻是怕它丟了或是損了。


    ……


    馬車漸快,林間的輕風吹在付自安臉上,讓他心頭稍微鬆快幾分。舊路顛簸,但馬車卻不顛簸。因為這架馬車的整個車與,都被一個流光異轉的靈紋法陣托著。平平無奇的車廂下,自有乾坤。


    的確是個奢侈的稀罕物。


    車上三人不鹹不淡的攀談著,大抵是你是誰,從哪裏,到哪去的問題。


    付自安半真半假的說,自己的父母是齊山北的散修。父母都已經故去,自己修行無人指點,難有寸進。所以這就下山來了,準備拜入氣宗一脈。


    聽他姓付,又要拜入氣宗岩脈,青年劍修不免多看了兩眼。


    付自安知道他為何這樣,卻也不做任何解釋。


    駕車的青年劍修複姓“南客”,單名一個“齡”字,是個入世的劍修,似乎是有些名頭的。


    南客家的名頭,付自安聽過。南州大族南客家,會做這玄天之下最好的衣裳。此時在看南客的法衣,才發現那墨綠的大氅上,有一隻時隱時現的彩羽孔雀。


    果然不凡啊……


    不過,付自安荒郊野外待得久了,雖然聽過南客家,卻沒聽過這位南客齡的名頭,所以隻能笑著打個哈哈說:“久仰久仰。”


    這讓車廂裏那位,又是沒有憋住,噗嗤笑出了聲。


    而大名鼎鼎的劍山行走,龍鳴靈劍南客齡,也笑的風輕雲淡,隻覺有趣。


    一說天下行走,付自安才明白過來。眼前這位比自己長不了幾歲的南客齡,居然還是一名國朝大員!


    “天下行走”其實是一種官職,是宗門各支脈派出的巡查官。權力很雜,事務也不少。什麽震斬妖獸、追緝邪修、監督地方都是他的事。而南客齡是劍山的天下行走,可謂是身份超然。


    也是到這時付自安才知道,南客齡的劍是一柄靈劍,劍名「墨染龍雀」。劍身由白透轉墨黑,如是畫中之劍。其中劍魂是一隻上古時的龍雀聖獸。


    龍雀好鬥,會自己調用南客齡的真氣淩空擊敵,劍法極其淩厲。


    靈劍會自己擊敵,南客齡遇敵之時自是八風不動。任由靈劍自出,便可斬敵寇首級。


    不過,也有缺點。這靈劍不喜歡被握在手裏,更不是百分之百聽話。比如剛剛,南客齡隻讓靈劍製止付自安傷及靈鶴,卻沒想到靈劍兩擊不見付自安鬆手,便自作主張斬了一劍!


    得知此事,南客齡大怒。他認為靈劍使用了超出必要的武力。於是把仍有些不服氣的靈劍封進了劍匣裏,說是要關它三月的禁閉。


    龍雀劍“錚錚”輕鳴,顯然是在喊冤。


    人家教訓自己的靈劍,付自安不好插手,隻能摸著鼻子幹笑。心裏對劍修這個群體的印象大好。


    待付自安說清楚,兩個劍修心中不禁生出許多疑惑,那可是龍雀劍啊!一擊之下,這位樸素衣裳自稱散修的青年人,竟然是衣角都沒有破一處,實力可見一斑。


    南客齡偷偷和師妹交換眼神,見師妹也是眼珠滴溜溜的亂轉,猜到她大抵和自己想的一樣。


    也不多說什麽……隻是對待付自安的態度,也就親和了很多。


    ……


    車廂裏的劍修師妹,說自己是個隱世的修士,名諱不足掛齒,請小師兄叫自己一聲“青出”即可。


    修士分兩種,入世的和隱世的。所謂的隱世,就是不管天下事,隻管自己修行,追求至高境界的那種。


    想隱世,家底不殷實可不行。得有人供養才能潛心修行嘛。一個家族會無條件供養的,自然也就是家族中最天賦卓絕的了。


    隻不過這種隱世的修士,在付自安眼裏,那就是活脫脫的超級大號社會寄生蟲。絲毫不做貢獻,但享受最好的資源,著實浪費。於是乎,他對這位青出小師妹的好感頓時大減。


    而入世的修士,就像南客齡,會受任官職管天下事。


    所以付自安看這位趕馬車的南客師兄,就順眼的多了。你瞧人家這高冠弄的多整齊,一絲不苟的,板正!


    ……


    看南客齡正在端詳棋譜,車與上也確實有棋子和棋盤,付自安提議下棋解悶。


    南客齡一聽有人下棋,眼裏都冒出了綠光:“來啊!”


    於是乎,南客齡就被付自安連屠兩條大龍。第三盤下到最後,南客齡的眉毛都擰在了一起。半晌之後,隻能投子認輸。一邊念著“奇怪”,一邊拿起棋譜翻尋。


    “付師弟棋路為何如此狠辣詭異……甚至有些不講德行。不知這是哪一種棋道啊?”


    付自安也是一愣,喃喃說:“贏的那一道。”


    “贏之道?沒有啊……”


    “書上當然沒有。”付自安攤手。


    玄天界的圍棋之道有些不同。修士認為棋之一道輸贏不是首要的。輸贏當然也重要,但是獲得勝利的這條路徑,也就是所謂的“道”更重要。隻有真的領悟棋道中的奧妙,才能養成心性、增益修行。


    對弈的過程中,如果贏了。那自然是參悟棋道奧妙的一種表象。要是輸,那就說明對棋道領悟不足,還需繼續體悟。


    所以修士的圍棋,和付自安的圍棋就成了兩種東西。一種固執於自己的道,另一種固執於圍死對麵。隻在固執程度上有近似之處。


    這些道道付自安很難理解,隻覺令人頭禿,所以堅持用自己的取勝法門……


    “是你自創的?”南客齡凝眉盯著付自安。


    於是付自安搖頭道:“是與山野修士學的。”沒辦法,課外興趣班這種東西,當然不能跟南客齡說,隻能信口胡謅了。


    “很厲害啊!”南客齡讚歎。


    “你想學?”


    南客齡點點頭,顯然很有興趣。


    付自安疑惑:“可你剛剛說,有些缺德……”


    “能贏就行!”南客齡迴答很是堅定。


    青出師妹也眨巴著眼睛,似乎同樣興趣濃厚。


    付自安笑了,覺得跟這些劍修很是投緣。看來他們都跟自己一樣,是實用主義者。


    ……


    之後的時間,三個少年人的路程也就不再無趣。吹吹風,下下棋,評判一下南客齡的棋譜,時間很快的就過去了。


    三天之後,馬車終於從林間的小路,走到了塵土漫天的大道上。


    這時付自安終於見到路旁,有零星的農莊和成片的靈田。


    以及官道上一個由三名軍士護送著的長板車。凝神一看,那長板車上躺著一排半死不活的鄉民……吐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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