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王殿下明鑒,悉渠國無人見過貴國先帝墨寶,實在無法分辨真偽,此次進獻的春獵圖雖為臨摹之作,可我國上下並無對貴國陛下不敬之意,其中緣故還請殿下代為稟呈。”


    “這是自然,”珩王道,“主使不必憂心,陛下寬仁,定不會疑心貴國誠意。”


    兩位使臣裝好春獵圖,躬身退下,返迴館舍。


    青城也告辭,出了鴻臚寺。


    慶星驚魂未定,捧著險些被換走的春獵圖長籲一口氣,這時珩王跟了出來,提出要護送青城迴府。


    “春獵圖是本王從郡主手中取走,如今險些出了差錯,加之昨晚驚擾郡主,護送郡主迴府理所應當。”


    青城隻說無妨,腦中迅速盤算一番,道:“臣女正好有一事煩請殿下相助,還請殿下隨臣女前往酒樓。”


    她言笑晏晏,珩王沒有拒絕,一行人來到銅雀街。


    酒樓今日閉店,門堪羅雀。


    青城下了馬車,幾步走到珩王麵前站定,道:“昨日臣女酒樓開張,然事出突然,未及定下酒樓名字就打烊了,可否請殿下為臣女的酒樓賜名?”


    珩王瞥了眼門前依舊蓋著紅綢的牌匾,沉默不語。


    昨日他帶著武寧衛上門,將滿堂賓客都嚇跑了,今日她讓他為酒樓起名,還親自題寫,這不僅消除了誤會,還是挽迴賓客最便捷的法子,果然好謀算。


    珩王遲遲不語,青城隻當他答應了,她走到櫃台前研墨,又雙手遞過一支蘸過墨汁的紫毫筆:“珩王殿下才略無雙,起名這等小事定然難不住殿下,煩請殿下起一個能體現出酒樓賓客往來,無窮無盡寓意的店名。”


    珩王沒有接她手中的筆,隻順著她的話打趣道:“那就叫無盡樓,如何?”


    “這個名字聽起來實在是……”青城唇角勾起,剛想順口誇讚,很快琢磨出不對,她凝住笑意,“無盡,這名字讓往來客人進還是不進啊?罷了,珩王殿下還是題‘滿樓’二字吧。”


    珩王接過筆,微微蹙眉:“那麽多飽學之士為酒樓題名,郡主就選出這麽個名字?”


    “這不是選出來的,是我起的,”青城似乎頗為自豪,笑意盈盈,一字一句道,“金玉滿堂,盤滿砵滿,高朋滿座,譽滿天下,個個都是好寓意!”


    珩王的目光凝定在青城臉上,一向如鏡湖的眼眸中漸漸泛起漣漪,有幾許無奈,還夾雜著一絲嫌棄。


    京中她這個年紀的千金貴女大多學些禮樂書畫,有些出身武將世家的女子還會騎馬射箭,可無論她們學藝高低,言談皆委婉含蓄,哪會如她這般隻熱衷經營生意,且如此直言無諱。但他轉念想到青城經曆本就與京中貴女不同,原本宣之於口的說教便哽在喉間。


    他不經意抬眸,見她歪著腦袋,滿臉期待地凝望他,她膚光勝雪,眼眸漆黑澄淨,眼尾微微揚起,本是一副嬌憨之態,可不知為何,那雙眼睛看得久了,讓他想起暗夜下籠著薄霧的寒潭,不起波瀾,卻泛出絲絲涼意。


    珩王收迴目光,壓下心底一抹異樣,轉身在鋪整好的白絹上揮筆寫下“滿樓”二字。


    青城對著珩王的字好一通誇讚,說他筆鋒遒勁有力,如重劍斬犀,又兼顧灑脫飄逸,若鸞鳳淩空,接著說字形布局疏密得當,仿若星辰列位,彼此相輝。


    珩王自小也是聽慣了恭維之語的,對方或出於討好,或被他的身份所懾,免不得阿諛奉承,可將他吹捧到如此地步,且麵不改色,渾然天成的,青城是頭一個。


    他聽得頭皮發麻,幾欲轉身離開。


    一旁的封義心中所想卻截然相反。


    自從進到酒樓後,他的目光就一直在屏風後堆積到半人高的瓊華露上打轉。瓊華露醇香濃鬱,大概一年前傳入京中,他喝過一次,之後念念不忘,可此酒時常缺貨,總買不到。前不久他才知道這瓊華露竟出自青城郡主在菀坪開辦的酒肆,所以當聽說郡主要在京城開酒樓時,他期待了好一陣,如今瓊華露就在眼前,他豈能視而不見。


    王爺幫郡主題寫店名,郡主再怎麽也會留王爺用膳,沒準走時還會送些瓊華露……


    封義正想得投入,卻見青城斂眉肅拜,做出恭送的姿勢,而珩王似乎著急離開,很快出了酒樓,封義一怔,抬腳跟上。


    暝色四起,幾人站在長街上,晚風吹過,封義竟湧上些淒涼之感。


    “這個青城郡主,王爺好心幫她題寫店名,她嘴上誇得天花亂墜,結果連一杯……”


    他驀地一頓,趕忙改口,“連一盞茶都沒奉,坊間盛傳青城郡主精明世故、擅長經營,原來竟是這麽個精明法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這也太失禮了吧!”


    一直跟隨左右的嚴蒙道:“屬下倒覺得,青城郡主並非這樣的人。”他想了想,驀地反應過來,“郡主該不會誤會是王爺有意混淆兩幅畫作吧?”


    “不會吧!”封義一臉委屈,“若非王爺心思縝密,讓屬下提前派人部署,怎會發現是陳謹命人暗中調換了兩幅春獵圖,今日即便沒有那位羅副使站出來,王爺也會主持公道,絕不會將兩幅畫作混淆。要屬下說,此事還是讓郡主知道的好。”


    珩王倒是毫不在意:“能各歸其主便好,其他的不重要。”


    說完翻身上馬,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躍上馬背,一行人向武寧司行去。


    嚴蒙錯後珩王半個馬身,傾身向前道:“沒想到,悉渠的兩位使臣竟是如此坦蕩公正之人,遇到這種事,尋常人大抵會將錯就錯,他們倒是主動道出隱情,實屬難得。”


    封義此時已全然將瓊華露拋之腦後,他道:“悉渠是偏安一隅的小國,才經曆內亂,此次進獻的壽禮大多是征討叛軍所得的戰利,即便春獵圖是臨摹之作,但隻要如實說明緣由,陛下寬仁,自不會怪罪,可若有意隱瞞,一旦日後被發現,那便是禍事。”


    此時身後傳來動靜,幾人同時迴頭,隻見錢掌櫃已貼出酒樓重新開張的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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