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她雖是盟友,相互有著彼此最大的隱秘,但她對他疏離客套,每次見麵皆是禮儀得體,言辭周全。


    現在他明白過來,她對他,並非全然信任。


    次日一早,青城正在院中的涼亭裏作畫,齊嬤嬤進來稟報,說南棠來了。


    不多時,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走了進來,他身姿清瘦似竹,一襲素色衣衫裹身,膚色白皙如玉,發髻上別著一根鹿角發簪,幾縷碎發垂落在額前,平添了幾分隨性。


    慶星一路雀躍著迎上去:“南棠你終於來了,我可盼了你好久。”


    南棠抬眸瞥了一眼慶星,眉頭蹙起:“姑娘不是一直叫我南神醫的嘛。”


    不等慶星開口,景雲雙手抱胸,道:“是玥璃縣主吩咐的,將軍說了,你師父才是神醫,讓我們叫你南棠就好。”


    南棠冷哼一聲,幾步走進涼亭。


    青城麵容帶笑:“有勞你跑一趟,你當真是妙手,我如今停藥月餘,並無不適,是不是已經大好了?”


    南棠語氣清冷,不帶絲毫波瀾:“郡主莫要歡喜過早!郡主當年心神俱損,致使髒腑氣血失和,以致閉竅不語,如今髒腑初複平衡,氣血暢達,若再逢情誌過激之事,恐有複發之勢。”


    景雲擰眉,一臉憂色。


    慶星則大吃一驚,“還會複發?”


    南棠像看傻子一樣看向慶星:“醫之所為,不過盡己所能,終難周全萬事。”


    他說完,轉向青城,先是端詳她的氣色,又伸出手指,輕輕搭在她的手腕上,屏息凝神,雙目微閉,過了好一陣,他道:“郡主近日憂思過重,睡得並不安穩。”


    語氣肯定,並非詢問。


    他鋪開紙,筆走龍蛇,不多時,將寫成的藥方遞給慶星,又叮囑了用法。


    他轉向青城,微微歎氣:“郡主的病,本應由在下的師父前來診治,他如今雖在京城,但早已不涉醫道,否則憑著師父的醫術,或可根治。”


    南棠的師父名叫原嵩,醫術精湛卓絕,諸般沉屙宿疾,均可化解,故而名震四方,堪稱醫界泰鬥,可因一樁舊事,自此隱身山林,不再過問世事。


    南棠又耐心叮囑道,“郡主需避風寒,調情誌,防患於未然,方可保安康之態,免病苦侵擾。”


    青城笑道:“你的話我都記下了,多謝!”


    南棠起身,連說不敢。


    “聽玥璃說,你與你師父來京城是為了拜訪舊友?這舊友可曾找到?”


    南棠的表情頓時一言難盡,他道:“找到了,可這人不大好相處,不太講理……”


    青城想起玥璃說原嵩要拜訪的舊友多半也是個脾氣古怪的老頭,不由笑道:“找到便好。我在京中開了家酒樓,叫滿樓,若你們想換個地方住,可以直接找錢掌櫃,他會給你們安排。”


    南棠眼底一亮,但緊接著怏怏不快道:“多謝郡主美意,師父性情剛直,素重情義,可偏偏欠了那人一個天大的恩情,隻好在他府中住下……”


    青城不好再多問,南棠起身告辭。


    青城讓慶星相送,沒過多久,慶星去而複返,一臉急色。


    “郡主,邯平來了!”


    青城大為意外,邯平往常都是趁著夜色而來,由正門通報而入還是頭一迴。


    她隨即反應過來,應該是珩王找她有事。


    果然,邯平見禮後道:“王爺請郡主前往王府。”


    “可曾說所為何事?”


    邯平笑道:“王爺原本是讓封義來的,屬下正好在府上,便主動攬下差事,走得太急,忘記問何事了,隻記得封義叮囑,若是郡主目前還在服藥,要帶上藥方。”


    青城還記得前幾日珩王送她迴府時,一臉肅然的樣子,實在想不到究竟何事,但又不得不去,隻好讓慶星將洗好的披風一並帶上,隨邯平前往珩王府。


    這還是青城第一次來珩王府。


    府內樓榭亭閣,錯落有致,四周青桐翠竹環繞,鬱鬱蔥蔥。


    青城跟著邯平一路進到花廳,封義迎了上來,跟邯平低語幾句,邯平告退,封義帶著青城來到花廳後的一處房間外。


    封義道:“裏麵是王爺請來的醫者,給郡主診脈。”


    青城訝然:“診脈?這是為何?”


    “郡主失語之症才好,就在鹿台圍場中了毒,之後又在白城重病一場,王爺不放心,便請了一位醫者給郡主看診,此人醫術高明,但做事全憑心意,琢磨不透,時常噎得人說不出話來,還請郡主不要介懷。”


    青城無法推拒,隻好表達謝意,進到屋內。


    案幾旁站著一位須發花白的老者,這人年近古稀,精神矍鑠,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姿。


    見到青城進來,他躬身行禮,又請青城入座,端詳片刻,伸手給青城診脈。


    半晌,他問起近三個月內青城用過的藥方,慶星早有準備,遞了過來,不料這醫者一看,突然板起臉來,原本並不和藹的麵容瞬間變得嚴肅冷峻,兩道壽眉也跟著緊緊皺起,似兩團糾結的雲霧。


    他看向青城,中氣十足:“敢問郡主,這藥方是何人所開?”


    青城停頓幾息,道:“是一位少年醫者。”


    老者冷哼一聲,輕斥一句。


    青城琢磨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輕狂!”。


    青城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隻道:“多謝老先生診治,還不知先生如何稱唿。”


    老者語氣生硬道:“郡主不必言謝,也不必知曉老朽名諱,老朽為郡主診治,實非本意,而是被人逼迫,無奈之舉。”


    說完,他徑直在南棠所開的藥方上添加兩味藥材,又改了其他幾味藥材的藥量,行禮後退出房間。


    青城略顯吃驚地望著他的背影,想起封義的話,倒也不惱,隻笑著搖頭。


    封義領著老者前往書房。


    見到珩王,這人拱手道:“昔日欠殿下的恩情,今日已還,從此各不相欠。”


    他一頓,又道,“隻是殿下說郡主元氣虧虛,身患肺疾,脈象上並無此症。”


    珩王一怔,道:“原老先生是說,郡主並無不足之症?”


    這老者正是南棠的師父原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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