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老態龍鍾,且一副恨不得以死謝罪的樣子,梁帝還是心軟了。


    張賓是他少年摯友。年少時兩人相互欣賞,經常一起論詩作賦,騎馬踏春。成年後,張斌考取了功名,被他招到了自己麾下。


    梁帝非常信任他。可以說,除了湛兒是皇子一事,其餘的大事幾乎沒有他不知道的。


    登基後,梁帝就讓他做了丞相。在一些大事的處理上,兩人一直都很有默契。


    他相信張賓不會反他。至於隱瞞一事,應該就像他本人所說那樣,一半是受了齊深等人的欺瞞,一半是因他對太子的子侄之情。


    於是,他罰了張賓一年的俸祿,讓他戴罪立功。讓他配合京兆府查案,重點查清太子謀反案件中的其餘成員。


    第二日清晨,蕭廷之頂著鵝毛大雪帶迴了太子。按照陛下吩咐,這次將他直接送去了詔獄。


    皇後聽聞消息後一病不起。


    前兩日玲瓏公主還撐著口氣服侍母後。第三日上她自己也病倒了,且病情來勢兇險,一直高燒不退。


    陛下非常疼愛這個女兒。


    他心急如焚,一下朝就來看她。


    玲瓏公主燒得小臉通紅。她一會渾身發抖,喊“母後……我冷……”;一會又揮著手哭喊著“不要……不要……”,大滴的眼淚從眼角滴落。


    梁帝輕輕為她拭著眼淚,見宮女端來了湯藥,便輕拍著她的肩頭哄著:“玲瓏乖,好好喝藥,快些好起來。”


    宮女過去扶起玲瓏,嬤嬤小心翼翼地喂完了一碗藥。但是,有半碗都灑在了絲帕上。


    陛下又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才放下帕子。


    他重重歎了口氣。


    秦院首道:“將近一天了,公主總是喝了藥就好些,不到半個時辰又會燒起來。再這樣下去很危險的。


    陛下,臣有個主意。不若將沈將軍召來,問問那位治好他的神醫的下落。實在找不來,能討得一副藥方也行。”


    梁帝想了想,迴頭道:“乾公公,著人走一趟,宣沈小將軍進宮吧。”


    傍晚時分,佟公公帶著沈湛進了禦書房。


    他們一進去,就見梁帝單臂支額正在打盹。乾公公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沈湛站在殿下不再出聲。


    他仔細看著龍椅上的人。


    平日裏高高在上的皇帝,這時身著月白常服,微閉著雙眼打盹,還有輕微的鼾聲。


    此時的陛下看著平和安詳,與尋常富貴人家的老人也沒什麽不同。


    但是沈湛知道,他是皇帝,絕不是無害的尋常老人。他能一句話滅了一個家族,他能流放自己的兒子且終生不見。


    正想著,梁帝身子一晃醒了過來。他看著殿下正在請安的沈湛,有一瞬的恍惚。


    “陛下,沈將軍到了。”乾公公稟報道。


    梁帝頷首,接過乾公公遞上的茶,才道:“沈將軍不必多禮。賜座。”


    待看湛坐下,他道:“老將軍近日身體可好?咳疾可有緩解?”


    “謝陛下關懷。祖父身體尚可,咳疾也有所好轉。”沈湛恭敬道。


    梁帝沉吟半晌,又道:“有沒有找神醫給老將軍看看?或是開副藥?”


    沈湛抬頭看向梁帝,認真道:“神醫當日給微臣解毒時,也為祖父開了一副湯藥,隻能緩解一二。”


    “他現在何處?你沒有他的消息嗎?”梁帝問。


    沈湛搖頭:“迴陛下。神醫離開後就再無消息。離開時他曾說,他將四處遊走,隨緣行醫。我也一直恪守承諾,沒再尋他。”


    “唉!”梁帝重重地歎口氣:“如今玲瓏一直高燒不退。秦院首說,她若再不能退燒,恐會有危險,因而想到了神醫。如今看來,也是指望不上了。”


    沈湛頓了頓,道:“陛下莫太擔心,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定會逢兇化吉,早日康複。”


    這時,一個小太監悄悄走了進來,在乾公公耳邊低語了幾句。


    乾公公道聽後快步近前,道:“陛下,皇後娘娘在殿外求見。”。


    梁帝緊皺眉,冷聲道:“既然身體好了,她不去照看玲瓏,來這裏做什麽?簡直連個孩子都不如。”


    乾公公低頭,轉述道:“娘娘說,所有事情都是她一人所為,他願意承擔所有罪責。請求您放了太子和平邑侯一家。”


    梁帝語氣涼涼道:“她一人所為?真當朕也像她一樣沒有腦子?這麽大的事,她一個久居深居的婦人怎麽作為?


    送她迴去好生照看玲瓏。就說,她若是不想當這個皇後了,就盡管來吧。”


    乾公公出去傳了話,迴來時看到陛下捏著眉心,一副身心疲憊的樣子。


    他忙近前輕聲道:“陛下,您是又困乏了嗎?要不奴才去宣秦院首?”


    “不必。看了也白看,還不是老樣子。”梁帝緩聲道。


    沈湛聽了心中一動,道:“臣也見著陛下近些日極易疲憊。臣以為,陛下還是應該讓太醫詳細查查,不可大意。請陛下務必保重龍體。”


    梁帝驚訝地看向沈湛,眸中的一絲喜悅和感動一閃而逝。


    他壓了壓嘴角,溫聲道:“你這是在關心朕嗎?”


    沈湛一愣,方才意識到他剛才的話讓陛下誤會了。


    事實上,他隻是想證實一下婉婉的猜測而已。但是,這話不能說啊。


    他起身抱拳道:“陛下九五之尊,身係天下太平、百姓安危。陛下千秋萬歲,實乃國之幸、民之幸。”


    梁帝見狀苦笑著搖搖頭,這孩子就是嘴硬。明明心中是關心他的,但是口裏就是不承認。


    梁帝眉目深深地望著他,心中閃過一絲愧疚。這的確不能怪他——明明出身高貴的皇家血脈,卻一出生就被送了人。是少年時期養父母雙雙身亡,又成了孤兒。


    雖然所有這些,不都是他造成的,但是明明他可以改變這一切,可是二十多年來,他卻一直畏手畏腳,什麽都沒做。


    他一直拿蓉兒的話麻痹自己,實則隻因為他懦弱。他怕引起朝堂局勢動蕩,他怕兒子們會與湛兒相互殘殺……


    如今,自己還有權要求什麽呢?


    想到這,梁帝心中忽兒一動,張口就道:“若是朕要公布你的身份,你意下如何?”


    沈湛定定看著他,半晌後道:“不知陛下為何這樣做?”


    梁帝張了張嘴,一時無言。


    沈湛心中冷笑,以為他會像母親一樣好騙嗎?


    他起身一揖,道:“若是陛下想要補償我,您已經為我選了這世間最好的女子,賜了婚,我很滿足。”


    “若是我一定要呢?”梁帝賭著氣,語氣生硬道。


    沈湛直起身麵帶譏誚,語氣涼薄道:“若是陛下是因為剛剛失去一個兒子,想由我來替代;亦或是為給你另一個兒子尋個對手,習一習帝王術?那還是不必了。”


    梁帝聽了,氣得一拍桌子喊道:“你閉嘴!……沈湛,你大膽!你知道你都說了什麽?!……你給我滾!……滾!……乾公公,讓他給我滾!……”


    早在沈湛說出那些話時,乾公公已經嚇得麵色煞白了。


    他真擔心陛下一怒之下懲罰沈小將軍,最後心疼的還不是他自己。


    聽陛下喊他,連忙上前。


    他幾乎在推著沈湛向外走,口中勸道:“沈將軍快迴吧。唉!看你把陛下氣的……你剛剛不是還讓陛下保重龍體嗎?……”


    沈湛迴頭看了一眼梁帝,見他果真鐵青著臉,心中好受了不少。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他心中一直有一股怨氣,堵得心口難受。


    不提這件事還好,他就當他們是普通君臣。隻要一提起這事,他就會想起自己未曾謀麵的娘親,就會心中隱隱發痛。


    她寫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出色的女紅。然而,因為他,慘死在了最美好的花季年華。


    可是,她深愛的這個男人呢,如今早已妻妾成群,兒女繞膝。


    他憑什麽?!


    “你還迴頭看?還不快走!今兒個就是你,換第二人說了這話,腦袋早就搬家了。”乾公公摸了摸額頭的汗道。


    沈湛腳步微頓,隨即跟著小太監出了宮。


    乾公公看陛下眼中有似有水光隱現,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陛下選擇做一個好皇帝,就注定做不成一個好父親。但是,他知道,陛下是真愛這個孩子的。


    許靜婉倚在貴妃榻上翻看一本醫書。


    四個丫鬟竟然都在。


    白芷坐在一旁的鼓凳上繡帕子,蟬衣在火爐上煮梅茶,寒霜和銀霜則坐在書案前識字。


    寒霜和銀霜是識得些常用字的,但是隻會寫幾十個簡單的字。筆畫稍多的字除了自己的名字就都不會了。


    許靜婉發現後,閑來無事時就教兩人識字。為了調動二人的學習興趣,她選擇從周圍的人名和稱唿教起。


    銀霜抬起沾了墨汁的圓臉,小聲笑道:“姐姐,蟬衣的‘蟬’也是嘴饞的饞吧?難怪蟬衣對吃食那麽在行。”


    寒霜還沒迴答呢,蟬衣聽到不幹了。


    她嘴一噘道:“銀霜姐,才不是呢。你不要瞎猜。我的名字和白芷姐姐的一樣,都是一味中藥的名字。與吃食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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