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很盛,許靜婉歇了晌。


    未時剛過,許靜婉就帶著白芷出去了西街的源香茶樓。


    茶樓雖地處西街,位置卻很好,臨街朝南,就是樓內物什都有些破舊。


    許靜婉大約估算了一下,樓上可以隔出六、七個單間,加上一樓大堂的十多副茶桌,格局也算可以。


    許靜婉與黃掌櫃研究後,定下了章程來:


    一則,三五日後關閉酒樓,把二樓改建成七、八個單間,重新添置桌椅茶具等物什;


    二則,粉刷樓房牆壁、樓梯和大堂桌椅;


    三則,再招兩個機靈的小夥計,一並訓練夥計接待貴人禮儀;


    末


    了,許靜婉道:“黃伯,您算出所需銀兩,茶樓存錢不足由我來出。”又強調道:“二樓的桌椅茶具務必要精致,莫怕花銀子。”


    黃掌櫃道:“大小姐放心,我省得的。現在您去看看夥計們?”


    “好。”幾人走下樓梯,就見一樓大堂中間站著四個年少年,年紀在十五、六歲至十八、九歲之間,清一色的短衣打扮。


    此刻,四人正忐忑的看著新主人,心中暗歎:小主子看著比他們還小,卻是少見的沉穩,大氣。


    許靜婉先讓他們各自報了姓名,又說了茶樓改建計劃。最後又道:“茶樓停業,你們仍要如以往一般,聽從黃伯安排,安心做好各自的活計。將來新茶樓生意好了,我會給你們漲工錢。”


    四個夥計的表情由驚訝到驚喜。他們互看一眼後,一齊向許靜婉施禮,道:“謝過大小姐!請大小姐放心,小的們定將好好做活。”


    主仆二人從酒樓出來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二人匆匆上了馬車。許靜婉有些懊悔:不曾想西街這樣偏遠,若知道就早些出來了。


    這裏確是沒有東街繁華,路上行人稀少。偶有一隊巡邏的官兵懶散的經過,震懾著那些雞鳴狗盜的宵小之輩……許靜婉舒了口氣,心中安穩許多。


    道路不大好走,馬車搖來晃去的,斜陽隔著簾子暖暖的照進車裏,主仆二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車簾一晃,隨著一股微風閃進一道黑影。


    許靜婉驀地睜大雙眼,還沒喊出聲,脖頸就頂上了一把冰冷的匕首。


    這一切就發生在一瞬間。


    許靜婉屏住唿吸,努力平複自己心頭的驚慌。然後,她微微側目看向白芷,白芷歪倒在另一側的車壁上,身上沒有血跡,應該是昏迷了……


    “她沒事,短時間醒不過來。”一道壓得很低的聲音響起,絲絲涼涼的,帶著些許沙啞:


    “你安安靜靜的,我不會殺你。我遇到了仇家追殺。帶我到東城明月酒樓西角門,我自會離開。你定會安然無虞。”


    許靜婉穩住心神,也小聲道:“好。我都聽你的。”


    不再屏息,許靜婉鼻間嗅到了很濃的血腥氣。她想了想,又略帶討好道:“你的傷似乎很重。我車裏有很好的外傷藥,就在你身後暗格裏”,怕他不信,又補充道:“我外祖曾是禦醫。”


    許靜婉感覺男子鬆了鬆橫在她脖頸上的匕首,另一隻手在身後摸索著,過了片刻,突然手臂用力,將她身體轉著朝向了後方:“你來拿。”同時,一絲微熱的氣息拂過許靜婉的耳邊。感覺他的臉離自己很近。


    許靜婉挺直身子,慢慢伸右手,從暗格中拿出一個手指長的白瓷瓶,上麵貼著一小塊粉色信箋,用簪花小楷寫著“玉露金瘡”四個字。


    黑衣人接在手裏並未用,似乎猶豫著。


    許靜婉急忙道:“大俠,這傷藥是我外公研製的,不同於普通的金瘡藥,價值千金的。”


    看到黑衣人攥緊了手中的藥瓶,許靜婉靈機一動:脖子上的這把匕首太嚇人了,說不定馬車用力一晃,自己脖子上就會多出一道口子,得想法讓他放下來……


    “大俠,到明月酒樓還需一陣子,您這樣一直流血很危險的。您自己不方便上藥,我來幫您吧……”


    “閉嘴。”黑衣人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許靜婉再次屏住了唿吸……


    又過了會兒,許靜婉感覺到黑衣人在她身側緩緩坐下了。因為太擁擠,他們的身體緊緊貼著,許靜婉瞬間被燙的一抖。想來,這人正在發熱。這得有怎樣的毅力啊,還能上馬車來挾持她!


    許靜婉感覺自己被炙烤著。她想到,高熱是很危險的。本著醫者父母的職業操守,許靜婉覺得自己應該幫幫他,何況這人也沒真的害她,隻是遇到了難處……


    這樣想著,許靜婉心一橫,閉著眼睛低聲道:“高熱是會死人的。暗格裏有去熱的藥,轉過去,我拿給你。”


    語畢,她聽到一聲嗤笑,然後果然被帶著轉過了身。


    許靜婉輕舒口氣,睜開眼,又摸出了一個白瓷瓶:一樣的標簽,隻是上麵寫的是“冰肌丸”。


    黑衣人緩緩拿開了匕首,手臂卻仍舊搭在許靜婉肩頭:“喂我。”許靜婉愣住了,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喂我。”黑衣人又重複一遍。


    ——這是在考驗自己嗎?


    許靜婉抖索著打開瓶子,倒出三粒黑灰色的藥丸,想了想,又倒出來兩粒。側過身,一張放大的臉近在咫尺,臉上戴著一個銀色狼頭麵具,隻露出一雙眼睛和鼻嘴巴下頜。此刻,那雙赤紅的眼睛正微垂著看向她,幹裂的嘴唇呈現出不正常的嫣紅,看著有些妖孽……


    突然,黑衣人赤紅的雙眼似乎閃過一絲笑意。


    震驚過後,許靜婉心中湧起一股懊惱,她想也沒想,將藥粒一股腦的塞進黑衣人的雙唇……


    黑衣人愣了下,開始艱難地用力吞咽。見狀,許靜婉又側身拿出暗格裏的水囊,擰開來對著黑衣人嘴邊送去。黑衣人一把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深深看她了一眼,順走了她手裏的水囊,然後仰著頭大口喝水。


    看著水順著那人精致的下頜,流過了凸起的喉結,最後沒入黑色的緊身衣中。許靜婉突然有一陣慌亂,迅速別過臉去。她不想再被這人嘲笑。


    黑衣人喝完水,又坐了下來,卻沒繼續挾持許靜婉。


    馬車裏很安靜,隻有車子發出的吱嘎聲。


    “還有多遠?”黑衣人聲音不再沙啞,而是清越純淨,如同山泉。


    許靜婉看了他一眼,對著車外道:“劉叔,距明月酒樓還有多遠?”


    “姑娘是要去明月酒樓嗎?”


    “……不是的。今天走明月酒樓西門街道,我答應給弟弟買桂花糕。”


    “好嘞,小姐。再有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到了。”


    一盞茶後,馬車在明月酒樓西門邊將將停下,一個黑影閃身下了車,剛落地,又轉身掀開車簾,丟下一物件:


    “這個,不止千金。”


    語畢,幾息間就不見了蹤影。


    許靜婉還愣著,就聽劉叔道:“大小姐,明月酒樓到了……”


    許靜婉撫額……隻能掀開車簾子,道:“劉叔,白芷睡著了……天也晚了,……下次再買吧,我們迴家。”


    劉叔應了聲,馬車重新動起來。劉叔搖著頭:大小姐也太慣著那兩個丫頭了。話說,這半天是沒聽到那丫頭和小姐說話呢……


    小半天過去了,許靜婉一直心不在焉的,她總是不時想起那個黑衣人。時而想他實在可惡,用匕首壓著自己的頸子,險些嚇死她。時而想他是誰?仇家又是誰?為什麽被仇家追殺。時而又想,他的傷怎麽樣了?也不知高熱退了沒有?——末了,又恨恨的唾棄自己:一個劫匪,雖然沒有害了自己,但是畢竟是劫匪,關自己何事,自己在這裏操的什麽心!


    幸好陳若瑩到了,許靜婉終於收住了心神,不再胡思亂想。


    幾個丫鬟被攆到院子裏去玩,兩個小姐妹坐在窗前矮榻上,一邊吃著糖炒栗子,一邊閑話著。


    “婉婉,那天嚇死我了……太子妃怎麽能那樣,一會賞賜,一會又貶斥。她到底是什麽意思啊?”陳若贏放下了手中的栗子,滿臉不解地問道。


    “還能什麽意思!無非就是籠絡不成,惱羞成怒了唄。”許靜婉冷笑道:“如果娘親乖乖聽了她的話,讓他們一頂小轎把我抬進太子府去,那就沒什麽事了。”


    陳若贏一臉震驚地瞪大眼睛:“啥時說的……她隻說是讓你嫁在京城……”


    “可是後來,她又說了太子也讚譽我……你說她那些個話是什麽意思?”


    陳若贏驚得一把握住了許靜婉的手臂:“是了。……當時我隻顧著緊張,也沒仔細想……她是在替太子求娶你!”


    許靜婉也放下了手中的栗子,道:“他們若是真心求娶,不是應該請人到府上來說嗎,怎能在那樣的宴會上,不清不白的弄出那一場子來!”


    陳若瑩:“……”


    她實在想不明白這裏的彎彎繞繞。


    許靜婉繼續道:“因為他們知道,憑父母對我的寵愛,定不會答應我去太子府做妾;而他們又怕我嫁了他人,成了那人的助力。如今我壞了名聲,要麽進太子妃府,要麽兩個都嫁不成。我可能真的要孤獨終老,因為京中可能無人敢來求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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