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雨就住在公司的員工宿舍裏。


    一大堆人找上門的時候,他正窩在那裏貓冬。


    冬天不出海,公司裏也沒有別的事情做。


    梁雨還是很瘦的樣子,帶著眼鏡,但挽起袖子露出胳膊時就能看到他明顯凸起的肌肉。


    “老大。”


    烏河喊了一聲,梁雨就開門了,看見柴校長、秦冬和顧承淼他不驚訝,這些人他都認識。


    看見張靖的時候,他瞳孔緊縮了一下。


    於是人烏泱泱地擠進了那個並不寬敞的員工宿舍裏。


    張靖穿得最單薄,進入暖和的室就有點不自覺地煩躁,她還是喜歡冰涼涼的水。


    “你們要問我什麽?”


    梁雨先說話。


    他看了一圈,柴校長似乎是在思考著怎麽開口,張靖以外的其他三個年輕人都各自沉默著,畢竟這件事他們都沒啥立場講。


    最後張靖開口了:“我想聽聽你和張溪的事情。”


    她笑了笑,因為不經常做這樣的表情動作,所以臉上的肌肉笑起來時有點奇怪。


    她說話也慢悠悠地,仿佛不是在質問一個曾經的危險分子,而是在給高中生講數學課。


    讓人一聽就舒服地想睡。


    “你和張溪是什麽關係……怎麽會在那麽久之後才找到我,又為什麽,那麽確定張溪還活著。”


    梁雨沉默著,沒有看她。


    張靖笑了笑,眼睛裏蕩出一道冷冽的光,秦冬和顧承淼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好吧,你不說我也猜到了一點,定位?還是她也把自己當實驗體了?”


    烏河抬頭看了看老大,又看了看抱著手臂的張靖,語氣有些小心翼翼:“阿靖……?”


    張靖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吊著的手,語氣也沒什麽溫度:


    “幹什麽?你喊我再多聲,也阻止不了我想殺了你老大。”


    烏河乖順地不出聲了,她知道張靖又變成了那個有點兇但實際上不會傷害無辜的大魚。


    柴校長看著張靖,眼神裏有點欣慰。


    然後就被張靖毫不客氣地一頓嘲諷:


    “少自以為是地用那種惡心眼神看著我,真把你當拯救可憐魚妖的大善人了?少來。早幹什麽去了。”


    “我也不是因為你那裝模作樣的幾句話才出來的。”


    柴校長臉色蒼白不說話了。


    對不起張靖的事情是她自己幹的,誰也否認不了,除了張靖沒人能替她原諒。


    秦冬也有點緊張地看著她。


    張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倒是沒說什麽。


    畢竟當年確實吃了秦冬不少東西,這小年輕就是心眼子多了點,對魚還是不錯的。


    但一屋子人整整齊齊,張靖覺得也不好忽視秦冬,想了半天找到一個她喂的魚太大有點噎人的理由,於是衝她翻了個白眼。


    秦冬愣了一下。


    至於顧承淼……就不用說他了,眼神都沒得到一個。


    張靖本來隻是對吸引她的紋身感興趣,現在知道原因了就不想關注了。


    這次來單純充當一個打手的角色。


    突突完了一圈,張靖終於爽了一點,一隻觸手伸過去把窗戶戳開,屋裏幾個人忙不迭地套上外套。


    梁雨旁觀了她的脾氣,終於在觸手環繞的武力威脅下舉起雙手。


    “我說,我說,你先放下觸手行嗎……”


    ——


    他們是研究生同門,但梁雨讀了兩年碩士後就退了學。


    後來張溪從中科院辭職,兩個人再次因為工作搭上了話。本來沒什麽好說的,張溪卻突然邀請梁雨給她做助手。


    很奇怪。


    梁雨之前很嫉妒她,但私心裏他也承認這人無與倫比的才華。


    梁雨的成績都是他拿時間拿精力換來的,張溪不一樣,她天生就是吃科學這碗飯的,她不喜歡重複和老舊,喜歡新的,大膽的想法。


    偏偏這個時代要的就是創新型人才。


    如果說張溪是個瘋狂的天才,那梁雨就是被天才的光芒掩蓋的那個人。


    他因為被張溪的光芒打壓而抑鬱內耗的時候,張溪隻是輕描淡寫地嗤笑一聲,絲毫沒有把他的情緒放在眼裏。


    所以梁雨退學了。


    他要逃離這個太陽,隻要離開。


    但兜兜轉轉兩個人還是碰見了,彼時梁雨和張溪的地位仿佛顛倒,一個是短暫落魄失去了工作的女人,一個是事業有成成熟冷靜的男人。


    梁雨心裏很得意,甚至藏著一絲不明不白的期待。


    張溪冷眼看著他,什麽梁雨想象中的服軟認錯的話她都沒說。


    很快隨著張溪的天賦展現,梁雨仿佛一下子被拉到了曾經的穀底。


    這一次他選擇了妥協。


    他沒有離開,並成為了張溪的助理。


    他們成了一夥的,所以不需要在意誰比誰強,誰比誰有天賦。


    梁雨這樣安慰自己。


    後來發生的事情有點瘋狂,對梁雨來說卻絲毫不意外。


    沒有什麽人能比敵人更了解你自己,沒有什麽人能比梁雨更了解張溪。


    也許曾經的那些想要張溪落魄的陰暗想法還在,他打著正義凜然的幌子,和柴校長一起成為了告發者。


    但在特情部處理張溪前,她做了什麽呢?


    “她早就把自己和實驗員都列入了‘藍色心髒’計劃,她是個瘋子。”


    梁雨這麽說著,因為迴想起這些久遠的事情,他有些迷茫地捏了捏眉心。


    “我也是個瘋子。”


    “我居然就那麽相信了她。”


    ——


    在那柄紋身槍真正貼近他的皮膚,帶來冰涼的感受時,梁雨沉積的恐懼爆發了。


    他掙紮著起身,甚至掙斷了束縛帶,看著那個包裹嚴實隻露出一雙冷血眼睛的人,滿心滿眼都是恐懼。


    是的,那時候他才徹底承認。


    這場持續了快十年的單方麵較勁,最根底的原因是,他恐懼張溪。


    恐懼被她的天賦壓在地上摩擦,恐懼她那義無反顧無所畏懼的性格,恐懼她為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拗。


    可是麵對瑟瑟發抖的梁雨,張溪甚至笑了出來。


    她的嗓音有點啞,卻仿佛是塞壬的歌聲,誘惑著迷失的船員:


    “你不是想贏過我嗎?這就是能讓你贏的武器。”


    她舉起手裏的紋身槍,口罩下的嘴唇咧開,眼睛彎彎笑意滿溢出來。


    “來拿呀。梁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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