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這裏,你找錯地方了。”


    老人喝了一口茶,銳利的眼睛直直望向對麵風塵仆仆的人。


    那人抹了一把臉,牛飲一般大口喝完水,起身就要拜別:“打擾師傅了。”


    “等等。她留下了一個東西。”


    老人控製著輪椅,就要往屋子方向走,唐一爭見了,也顧不得什麽,連忙上前幫忙。


    張靖兩年前消失在京城,自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到過她。


    唐一爭卻直到今天,才向母後爭取來了找人的機會。


    ——


    那場青天白日下的屠戮結束後,所有人都對違抗長公主會產生什麽後果有了明確的感受。


    三皇子一脈被人正大光明地斬掉了臂膀,人迅速萎靡下去,最終被朝臣發現在秦樓楚館醉生夢死,人早已廢掉了。


    是向長公主投誠?還是倔強地被砍掉腦袋?


    幾個皇子公主迅速做出決斷。


    京城紛亂,外邦趁機來襲,在邊境的平民百姓最為困苦。


    張府的人還在京城裏,被唐一爭派人圍著宅子,閉門謝客。


    張父兢兢業業上班打卡,被同僚冷嘲熱諷的時候也不說什麽,仿佛沒有經曆喪女之痛,也沒有被攝政王——長公主的勢力針對。


    老夫人齊芸被長公主接到了府裏,對外說是老朋友敘舊,可很多人都知道這個張府的真正掌權人被囚禁起來了。


    還有三個女人和一個尚且年幼的孩子,他們在偌大的宅邸裏閉門不出,很少人再聽說她們的消息。


    就連齊芸的另外兩個兒女,一個跟隨丈夫被遠放,一個散了不少家財,才得以拖家帶口離開京城,不知道去了哪裏。


    所有人都在迷惑不解,張家向來是中立派,為何會在權力傾軋中被針對地如此厲害?


    朝廷勢力戰戰兢兢,不少言官已經被明裏暗裏抹了脖子。


    ——先帝留下的詔書重見天日,長公主作為攝政王具有監國之責,若皇帝昏庸,可取而代之。


    簡直是猖狂違逆!


    先帝絕不可能立下如此禍亂朝綱的詔書!


    高坐大殿上的女人仿佛沒有看到那龍柱上刺眼的猩紅,她是個真正的帝王。


    ——


    “齊芸,你看,我終究是得到了這個天下。”


    褪去了朝服的女人醉意熏熏地靠在榻上,舉著杯子與對麵的人碰了碰。


    “當年父皇總是偏疼我一些,他叮囑哥哥們說:以後這天下都是你們的,無論妹妹做錯了什麽,她永遠都是本朝的長公主!”


    “長公主算什麽!生死還不是由皇帝來定?明明哥哥們都是那麽平庸,明明朕如此出彩!朕,才不會把那大好的權勢,拱手讓人!”


    齊芸沒有說話,隻是依靠在座椅上,靜靜看著窗外的梧桐樹。


    長公主還在絮語,似乎也不是想說給誰聽,隻是這些話憋的太久太久了,如今終於有能一吐為快的機會。


    “你說,為何我成了女兒身?為何女兒身在這世間就要被奪走那麽多東西?”


    長公主妝容華麗,眼角卻悄悄滲出了一滴淚水。


    “顧定南離開了,去了狗屁江南辦他的書院。王衍也走了,她跟隨著我那麽多年,家財散盡,最後竟死在一個破落的村鎮。”


    “落英半邊身子被那人燙成……她明明最是喜歡京城的盛景……怎麽就甘願縮在了徐州一輩子不出來了呢……”


    “如今……如今!”


    她霍然坐起身,尖利的指甲狠狠指向齊芸,:“連你!也要指責我的不對!”


    “什麽狗屁的衝動,狠毒,這些詞我這麽多年聽得太多了!可是偏偏是你!你站在那裏,輕描淡寫地看著我……”


    “你明明知曉,當初就是因為我們可笑的憐憫心……我才被奪了權,還淪為可笑外戚的玩物!”


    長公主攥著齊芸的衣領,手指發白,把人勒得麵色漲紅。


    齊芸下意識地掰著她的手,痛苦地閉了閉眼睛,可惜她當年不愛學武,怎麽爭得過長公主?


    脖頸上的力氣驟然鬆懈。


    長公主哼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拍了拍袖子。


    “朕才不會殺了你,齊芸,你可要好好活著,看看朕如何成為一個萬人敬仰的好皇帝。”


    “朕,要向你證明,朕不曾做錯。”


    齊芸咳地心血都要出來了,淚眼朦朧中隻見長公主甩袖離開,她喃喃道:“你究竟是不甘心,還是真的為國為民……”


    ——


    “我隻是想……向她道歉,師傅,”唐一爭低著頭,怔怔地看著手裏的玉佩,“她為什麽不肯見我……”


    “我不會再關著她了……我不會強迫她和我在一起了。”唐一爭淚水湧出來。


    落英從來沒見這個大弟子哭得這麽淒慘過,她歎了一口氣,幹枯的手指僵硬地撫了撫她的頭發。


    她眼神悠遠,似乎是想到了舊事,顯露出難得的空洞來。


    “當年阿勝把你們送到我這個小院子來,你是第一個樂意去碰死人的。”


    落英古怪地笑了笑:“後來你的幾個姐妹都走了,我也曉得,她們大約已經沒了生息。”


    “你是從阿勝她嚴苛的考驗中走出來的人,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了解你,也許比你自己還要多。”


    唐一爭若無所覺,隻是呆滯地掉著似乎永遠流不完的淚水。


    “後來張靖那孩子來了。”


    “真是奇怪,我的徒弟們一個比一個能藏,能忍。”


    “無論我對她多麽嚴格,布置多麽苛刻的任務,她總能完成地又好又快,可擁有這樣的天賦,她卻總是遊離在外。”


    “沒有野心,沒有欲望。仿佛隻要活下去,她就很滿意了。仿佛隻要達到活著的底線,她就很高興了。”


    落英說:“這是你們最不一樣的地方。一爭,也許這就是你們的分歧來源。”


    “別哭了,孩子。你的眼淚她不會看見的,我不曾騙你,她是真的不在我這裏。”


    唐一爭的嘴唇倏然抖了抖,通紅的眼眶上還墜著兩滴淚,那雙向來晶亮盛滿笑意的眼睛,此刻卻陰沉地可怕。


    其實她不會哭的,早在很久以前就不會掉眼淚了。


    隻是張靖有一顆柔軟的心腸,她從來看不得一個好看的人哭得那麽慘。


    她隨意拿袖子擦了擦,站起身來,小心地把玉佩放迴自己懷裏。


    她對著落英笑了笑:“你說得對,師傅。我和她不一樣,她能隨意地離開我,我卻不行,我已經不能沒有她了。我不會放她走的。”


    女人的聲音輕飄飄地:“我一定會找到她,隻是這次,我不會任由她離開了。”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我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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