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張靖終於能穿著舒適幹淨的衣服,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思考人生了。


    衣服稱不上是嶄新,也是學生們常穿的樣式,張靖有理由懷疑這是以前被潑髒後換下來,被女人拿去洗幹淨的衣服。


    那個紋身女人拿著一個吹風機,站在後麵小心翼翼地給她吹頭發。


    壯漢帶來了三個盒飯,放在桌上也不敢動,眼巴巴地看著張靖。


    張靖:“……吃吧。”


    兩個成年人這才歡歡喜喜地縮在沙發上一口一口吃起來。隻剩下一個未成年維持著冷淡兇惡的表情盯著他們。


    “老……老大,你也吃……”女人把最後一份盒飯推過來。


    張靖惡狠狠地吃了。


    ……其實味道還挺不錯。


    她邊吃,邊打量了一下這個狹窄的房間。


    屋子裏擺著一張單人床、一個老舊沙發,一個不大的木櫃,還有缺了一角的木桌子,和配套的木凳。


    張靖猜測大概是從附近學校裏淘汰下來被女人撿漏了。


    桌子上鋪著桌布,窗台上養著一盆吊蘭。角落裏擺著的煤氣灶上專門蓋了防塵布。其他空間也被零零碎碎利用起來,看著雜亂,卻也挺溫馨。


    角落裏除了衛浴間的門,還有一個門通往外間,也就是那個同樣狹窄的紋身店。


    這裏雖然老舊,但被收拾地很幹淨。為了遮蓋裂痕和掉的牆皮,牆上還貼了白色帶粉色小花的壁紙。


    看得出來是個貧窮但對生活有一定追求的人。


    女人也是第一次帶她來這裏,以往老大都不太樂意和她們一起混。


    女人忍不住有些高興,她把一塊肉夾到了張靖的盒飯裏。


    旁邊的男人看見了,停下鼓鼓囊囊的嘴,給女人和張靖一人塞了一塊肉,然後繼續埋頭狂炫。


    張靖:“……”


    雖然長相狂野,但這兩個人的眼神居然清澈又正直。


    張靖問:“你住在這?”


    女人意識到她在問話,連忙坐端正了一點:“嗯,住……住在……這。”


    張靖才發現原來她的結巴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生理原因。


    張靖又看向男人。


    他把空飯盒放下來,手搓了搓頭發,顯得有些憨厚:“我和大哥住在隔壁,租房哩,吃飯在這裏。”


    張靖沉默下來。


    她頭發剛剛被吹幹了,渾身輕鬆,一時間困倦上湧。


    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具身體看見這兩人時這麽放心。


    女人從櫃子裏拿出另一張床單,手勢示意張靖躺下去,又很細心地把床單蓋在了她肚子上。


    然後兩人輕手輕腳去了外間。


    巷子裏的走動聲和不知哪裏的說話聲,隔著牆壁傳到她耳朵裏,就隻剩下了悶悶的絮語。張靖合上眼睛,沉沉睡過去。


    她做夢了。


    碎石頭從四麵八方砸過來,在她的身上劃出一道道血痕。無數嬉笑謾罵變成了無法辨認的尖叫。


    張靖看見“自己”像個發狂的小獅子一樣撲了上去,長久沒有修剪的坑坑窪窪的指甲在那些人身上劃拉出紅腫的痕跡。


    她按住一個就是痛毆,絲毫不顧及其他人落在身上的拳腳。


    打地那人嚇得不敢哭,她又撲向了另一個人,直到最後自己失去了力氣。


    眼前被血色浸染,視線的最後隻剩下閃爍不停紅藍色警燈,還有一束刺眼的白光。


    她猛然意識到,自己腳下躺著的那些奄奄一息的人,是和她一般大的孩子。


    張靖猛然醒過來。


    夏天悶熱,縱然開了窗,還是出了一身汗。


    張靖頭疼地睜開眼,隱約看見紋身女人搬進來一個電風扇,放在斜對角的櫃子上,搗鼓著插上電打開。


    涼風吹了過來。


    張靖想說什麽,喉嚨卻有些幹啞。


    “……”


    緩了一口氣,就在女人看過來的一瞬間,她終於想起了女人的名字。


    “胡大花……”


    ——


    “我就說,應該去醫院的,這藥有沒有用啊。”


    抱怨的男聲響起,離張靖很近。


    她不安地動了動,感覺到自己額頭被放上了冰涼的一塊東西,激得她寒毛直豎,身體抖了兩下。


    “醒,醒了。”女人湊近,擔憂地拿手試了試張靖臉蛋的溫度,又把厚被子往上提了提。


    張靖唿出一口熱氣,終於意識到自己發燒生病了。


    頭上貼著冰毛巾,身上蓋著厚被子,脖頸間還有黏膩的汗跡。


    她的身體素質一向很好,以往那麽多小世界都很少生病,也是沒想到這次一來就病得這麽重。連起身都有些費力。


    女人拿著一杯水,把吸管遞到了張靖嘴邊,又扶了一下她的脖子。


    張靖喝了水,清醒了不少,她頭偏了偏,終於看到了剛剛那個陌生聲音的主人。


    是個非常潮流的綠毛,穿著一身破洞牛仔衣和牛仔褲,眼圈畫著煙熏妝,神情頗為不耐煩。


    但不看那些打扮,倒也是個俊秀的高個年輕人。


    陳多福的吉他就靠在櫃子旁邊,他看見張靖醒來,頓時也不抱怨了,翻了個白眼:“我迴去了。”


    滿身肌肉的壯漢——黃柯攔了一下:“大哥,吃飯。”


    陳多福對他倒是有些耐心。


    聞言隻是揮了揮手,從兜裏掏出來一盒煙,咬了一根,有些含糊地說:“不了,去酒吧隨便吃點。”


    他身為酒吧的兼職人員,抽空溜達去後廚,厚著臉皮撈點吃的還是能行的。


    大家混口飯吃也不容易,都是有啥便宜能占就占。陳多福早就習慣了,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他這麽想著,往後瞥了一眼臉上帶著病態的張靖,下意識露出一個挑釁的鬼臉。


    張靖:“……”


    看著女孩麵無表情地豎起中指,陳多福這才像是滿足了一樣呲牙一笑,扛著吉他從後門出去了。


    陳多福,一個野路子出身的駐唱歌手,身世不詳,素質不強。


    黃柯……腦子有點毛病但運氣不錯,遇上了一個善心大發的包工頭,靠搬磚打工掙錢。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工資居然是四個人收入裏麵最高的。


    胡大花,小縣城紋身店老板,善良且有點結巴,但長得很兇悍,是幾個人裏唯一擁有固定房產的人。


    最後就是張靖了。


    嗯,暴力酒鬼爹,白富美不詳媽,流浪的家庭,和未成年混子的她。


    四個擁有不同人生的人湊到了一起,不知道為什麽發展出了一種抱團取暖的感情。


    這現實主義的一切,真讓人有種腳踏實地的美感。


    張靖哐一下腦袋重新砸在了枕頭上,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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