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聞鼓製度,古已有之。


    最開始設立的目的,是為了民意能夠上達天聽。民眾無論是向朝廷提建議,或是對政策有異議,亦或是單純的申訴冤情,都可以鳴曲擊鼓。而一旦登聞鼓響,無論皇帝在幹什麽,都必須上朝議事。1


    然從前朝開始,苛政□□盛行,為了平息民怒民怨,前朝沒想著施行仁政,反倒是提高了登聞鼓的門檻,凡敲響登聞鼓者,必須先扛過五十廷仗,再說其他。


    五十廷仗的威力不可小覷。


    若是身子單薄點的,都未必能抗的過去,更別說再去訴什麽冤屈了。


    也因此,這登聞鼓自前朝開始,基本就形同虛設了。本朝雖廢黜了五十廷仗的規定,沿襲了之前的製度,可百姓對登聞鼓的恐懼已經形成。


    故而,這登聞鼓雖設立了許久,卻是久未有人敲了。


    依稀記得上次鼓響,還是皇帝剛登基的時候——


    一家惡霸仗著女兒是晉王的侍妾,在本地作威作福,強買強賣田地不說,還逼死了一戶農戶的父母,霸占了他的妻女。這農戶原是卸甲的老兵,好不容易一家團圓,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又遭人提點,便一路乞討到了京城,直接敲響了登聞鼓。


    彼時,晉王在朝中勢大,皇帝正愁揪不到他的錯處,這事倒是恰逢其時,幹脆借力打力,讓晉王吃了個大虧,也還了那農戶公道。


    “怪了,這都多少年了,登聞鼓竟又被人敲響了。”


    奏報送來的時候,皇帝正由宸貴妃陪著在禦花園裏賞菊。


    聽著宮外隱隱傳來的鼓響,他腳步一頓,忙喚太監抬了轎攆過來。


    眼看著他要走,宸貴妃可不願意了。


    她拉住皇帝的袖子,撒嬌道:“說好了要陪臣妾一整天的,這才一個時辰不到,聖上就要走,臣妾可不依了。”


    她雖已誕育一兒一女,大皇子都開蒙讀書了,人卻依舊嬌氣,常常作小女兒姿態,偏偏皇帝就吃這一套。


    “不是朕不陪你,而是這登聞鼓好不容易有人敲響,朕可不能打擊了百姓的信心。”


    他輕聲笑了笑,思慮一瞬,妥協道:


    “罷了,左右不涉及朝政,愛妃不妨同朕前去,也好看看這擊鼓人有什麽冤屈。愛妃不是一向玲瓏心腸嗎?這次就幫朕斷斷案子,看看如何讓這擊鼓人心服口服。”


    聞言,宸貴妃嬌哼道:“皇上慣會打趣人。”


    卻也沒有反駁,牽著皇帝的手,一同上了禦攆。


    在帝妃二人往前庭趕去的時候。


    另一邊。


    皇城最南端的宮門處,有一片十分開闊的廣場,此時隨著登聞鼓響,原先空蕩蕩的廣場卻漸漸聚滿了民眾,對著登聞鼓指指點點。


    而在人群的最前頭,還站著二十來個年齡、個頭不一的百姓。


    最年長的已是耳順之年,頭發花白,牙齒稀疏,走起路來一步三顫,目光卻十分堅定。親眼看著孫子敲完登聞鼓,他才顫巍巍上前,對立在一旁的右監門衛道:


    “聽說這鼓一旦敲了,要先經過五十廷仗,老朽活了這麽大年紀,已是活夠了,便從我開始吧。”


    他這話音剛落,不等右監門衛開口,後頭的小夥子們便爭搶著道:


    “裏正,怎用得著勞煩你,我年輕力壯,讓我來。”


    “爺爺,你這身子骨哪撐得下去,還是我來……”


    “三爺爺……”


    ……


    “好了,你們都不用爭搶。我歲數大了,這廷仗便由我吃吧。柱子,你要記得爺爺跟你說的話,到了聖上跟前,千萬將咱們的冤屈說清楚。”


    說完,老者雙手輕顫,轉向右監門衛,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卻不料,一旁百姓中有人和善笑笑,道:“老人家不必憂心,如今世道變了,可不是前朝了,這登聞鼓敲便敲了,隻要不是惡意上訪,都是沒有任何責罰的。”


    話音落,其他民眾也都遲疑著點頭。


    而右監門衛雖仍舊板著一張臉,卻難得有了點反應,給了老者一個肯定的答複。


    聞言,老者一副激動壞了的模樣,那些他帶來的小夥子也都喜極而泣,一邊跪著高唿萬歲,一邊感激涕零地讚歎皇帝是“明君”。


    這一幕被一旁的小太監記下,他低著頭匆匆進了宮門,將這事稟告了上去。


    “哦?他們果真這樣說?”


    皇帝已經到了勤政殿,正與匆匆趕來的三司主事聊些雜事,聽到大太監的稟報,臉上不由閃過一抹興味。


    宸貴妃多敏感的嗅覺。


    她能多年榮寵不衰,靠的可不單是一張臉。


    見大太監應是,躲在簾後笑著道:“聖上愛民如子治國有方,老百姓都看在眼裏呢,可不就是明君嘛。”


    隨著貴妃的誇讚,三司主事也不甘示弱,紛紛跪下山唿“聖上仁德”。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皇帝被捧的龍心大悅,對這幾個百姓的觀感頓時好了不少,忙吩咐大太監將人傳召上來。


    一同來敲登聞鼓的雖有二十多人,但不可能人人都能得見天顏,最終隻有陳老漢帶著兩個其他姓的主事人上殿。


    第一次進宮,尤其等會還要見皇帝,饒是陳老漢已經活了六十多年,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但想到逍遙在外的羅家人,還有慘死的親人同鄉們,再多的緊張也都化為了恨。況且,陳老漢還記得蘇侯爺的吩咐,他瞥見小太監和悅的態度,知道聽侯爺的安排不會有錯,臨要進殿的時候,那絲緊張便也沒了。


    不過,麵上還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草民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甫一進殿,三人連頭都不敢抬,趕緊跪下行禮。


    直到被皇帝溫聲叫起,幾人才敢直起腰,也將殿內的奢華盡收眼底。


    不過,等聽到皇帝問他們有何冤屈要訴的時候,剛剛才直起身的三人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再好的東西在他們眼裏也都成了泡影,滿心滿眼都是他們的冤屈仇恨。


    “草民要狀告曹國公府罔顧國法窩藏逃犯,還假造屍體欺瞞朝廷……”


    什麽???


    這話一出,後殿的珠簾猛然一動。皇帝和三司主事也都十分驚詫,一時忘了反應。


    他們想過很多種可能,什麽家財被占,什麽兒女被欺負……等等,卻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竟是狀告曹國公府的。


    還是這樣的罪名!


    幾人正怔忡間,不等皇帝再多詢問,陳老漢便一字一句,詳細地說了下去:


    “聖上英明,幾年前懲治了羅進賢那個貪官,還了我們雍州百姓一個公道,還幫著我們在京城附近安了家,草民對此感激涕零,家中特意供奉了長生牌位,以求聖上安康長壽。”


    “可沒想到,曹國公府為了一己私欲,竟然在羅家人流放途中,偷偷調換出羅家二公子和三小姐,將他們安置在京郊附近。”


    “草民的侄子恰好在崇文書院做工,幾次遇到改頭換麵的羅二。羅二以為沒人能認出他,殊不知我們這些人都因為羅進賢家破人亡,說句不好聽的,恨不得吃羅家人的肉喝羅家人的血。那些羅家人就算化成灰,也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侄子先還不敢確定,後頭見薛府二公子每逢初一十五就會與他會麵,還屢屢提及什麽‘當年我爹弄到手的財產,可都在我這裏,你若不對我妹子好,我肯定是不依的’,那薛二公子更是表哥表哥的叫他,我們便也徹底確定了……實在是寒心啊,這才鬥膽告了禦狀……”


    初聽這幾人的來頭,皇帝眼皮子便狠狠一跳。


    沒辦法,當年那書生血濺當場的場麵,實在是衝擊力太強,他在位這麽多年,都還是唯一一次見,想忘掉都難。


    那一瞬間,哪怕陳老漢口口聲聲拍他的馬屁,皇帝也有些不喜。


    然而——


    他聽到了什麽?


    羅進賢的財產!


    近幾年國庫可算不上寬裕。


    連續兩年的自然災害,單單賑災銀子便愁煞了人,今年才算好些。


    再加上受災害影響,各地收成銳減,國庫隻出不進,戶部來哭了不止一迴,可不就一日日成了皇帝的心病了嗎?


    當年會嚴懲羅進賢,除了頂不住輿論壓力以及憐憫災區民眾的慘狀,他貪汙的那一筆筆銀子也是重要原因。


    可這家夥嘴硬的很,在三司監牢待了兩月有餘,受盡了苦楚,才總算吐了口。


    當時那筆財產,已經算是巨額了,可沒想到,羅進賢竟還留了後手!


    也不知這一筆有多大。


    能讓羅進賢瞞那麽深,定然不會比先前的少。


    想到這裏,皇帝眼睛一亮。


    是了,他的嫡長子雖跟著一起被處死了,可次子和小兒子卻還活著呢,羅進賢那老狐狸慣是狡猾,又怎肯將東西都放在一個籃子裏。


    “真是放肆!”


    皇帝似是被氣到了,猛地一砸硯台,隨著砰的一聲巨響,殿內的人都慌忙跪了下去。


    “來人,將曹國公與其次子薛敬傳喚過來,還有崇文書院那邊,馮清,你現在就帶人過去,把羅二給我捉拿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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