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小孩子哭很正常,我去看幹嘛?”


    燕澄雙手緩緩放下,動作慢吞吞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他心裏暗自嘀咕,在冷焱心裏,自己難道是那種對什麽都好奇得不得了的人嗎?


    冷焱挑眉淺笑,那神情仿佛在無聲地說“我就是這樣想的”。


    燕澄憤憤地瞪了他一眼,氣唿唿地扭頭往裏麵走。


    到了床邊,他一下子躺了上去,拉過被子使勁轉了幾圈,整個人就像被包裹在蠶繭裏,卷著被子生起悶氣來。


    他承認自己是好奇心重了些,但也不至於聽到小孩子哭,就要好奇地去一探究竟啊。


    不就是個小孩子在外邊哭嗎?他絕對不會去管的,絕對不會!


    然而……


    一直翻來覆去睡不著,燕澄在床上來迴滾了好幾圈。


    忽然,他猛地睜開眼,從被子卷裏鑽了出來,翻身坐起,動作利落地穿上鞋,悶著頭就往門口走去。


    冷焱挑了挑眉,臉上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悠悠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後。


    燕澄的屋子在二樓靠邊的位置,那哭哭啼啼的小孩就在走廊的盡頭蹲著,聲音低低的,像貓叫似的,還帶著顫抖。


    燕澄提著燈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


    “小孩,你怎麽一直哭啊?”


    夜半時分,這驚現的孩童哭聲,擾得人難以安睡。


    “嗚嗚,公、公子……”


    這突如其來的少年聲音驚到了小孩,嚇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眶裏含著的一包淚在驚恐中差點掉落。


    他懵懵懂懂地仰起頭,臉上滿是驚慌。


    夜晚的走廊格外昏暗,微弱的燈光降臨,


    小孩先是看到那花紋繁複、華麗無比的錦袍,心裏不禁定了定神,思索著這身衣裳的價值能抵得上多少個自己。


    稍微再抬頭,才看到了一張年輕的臉。


    小孩沒上過學,不懂得用那些華麗的詞語來描述來人的出眾容貌,隻能在腦海中艱難地想出“很好看”這幾個字。


    ——這個哥哥身上穿的衣服是他從未見過的精美材料,長得更是好看極了,肯定是出自大戶人家。


    然而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小孩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肉眼可見地變了。


    原本就因為哭泣而顯得蒼白的小臉此刻更是白得可憐,抽了抽鼻子,眼看又要哭出來了。


    “公子,我是不是打擾您睡覺了?能不能別去找掌櫃的,隻要再幹兩天,我就能拿到這個月的月錢了。”


    小孩顫抖著嘴唇,誠惶誠恐地道歉,聲音裏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月錢?你在這家客棧做工?”


    燕澄仔細地從小孩的外貌和體型來推斷他的年齡,大概也就六七歲的樣子。這客棧居然雇傭童工,真是過分!


    “我、我娘病了,我要掙錢帶她去醫館看病,別的鋪子看我年齡小都不願意收留我,隻有掌櫃的願意收我,讓我在客棧裏幹雜活,一個月給我一百銅錢。


    過兩天掌櫃的就會發月錢,到時候我就能帶我娘去醫館了,求公子饒過我這一迴,千萬別讓掌櫃的把我趕走。”


    小孩怯生生地求饒,聲音裏滿是哀求。


    不但雇傭童工,給的月錢還特別低。


    拿著這區區一百銅錢去醫館看病,大概也隻能看個皮毛而已。


    不過,這和他又有什麽關係呢?


    “你為什麽在這裏哭?”


    這才是燕澄最為關心的關鍵問題,寂靜的夜裏,這孩子的哭聲一直縈繞在耳畔,讓他根本無法入睡。


    “我住的柴房漏雨了,剛才下雨把柴房的柴都淋濕了,小二哥哥說都是我的錯,讓我明天再買些幹柴迴來,可是我沒錢,買不起柴,嗚嗚。”


    小孩說著,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燕澄被這突然響起的哭聲刺激得眼皮一跳一跳的:“不就是買柴嗎?我給你錢,你明天去買,隻一條,別在我房門口哭。”


    要哭去別的地方哭,別在這兒吵他。


    燕澄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卻沒摸到錢袋子,轉身朝著冷焱伸出了手。冷焱心領神會,將自己的錢袋子放到了他的手上。


    燕澄接過來翻了翻,隻見裏麵的銅板隻有兩三個,這點錢根本不夠買柴的。他隨便挑了個碎銀子,塞到了小孩的手裏。


    “可以了,去睡覺吧!小孩子這個時間早就該睡了。”


    小孩的教養很好,雖然對手裏的碎銀子十分心動,但想到母親曾經說過做人不能太貪心,否則會有性命之憂。


    於是咬著牙,想要說出拒絕的話,並將銀子還給燕澄。


    燕澄卻不給他這個機會,把錢袋子扔給冷焱,打了個哈欠,揮手趕小孩走。小孩一步三迴頭,卻被燕澄兇巴巴地瞪了好幾下。


    “這下可以迴去睡覺了。”


    燕澄進屋後,見冷焱也要跟著進來,連忙抬手阻止。


    “冷焱你迴去睡吧,走了一天你也累了,別守著我了,我又不是沒有自保能力。”


    “我在你這睡。”


    “自己睡一張床不好嗎,為什麽非要和我擠?”


    冷焱目光堅定地看著他,燕澄勸解未成功,無奈地聳聳肩:“行吧!你不嫌擠就行。”


    *


    本以為夜裏哭泣的小孩隻是一個匆匆路過的路人甲,燕澄怎麽也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見到了這個人。


    昨天傍晚的那場雨,如同細密的絲線,浸潤了廣闊的大地。


    清晨時分,空氣裏似乎都彌漫著一種泥土的厚重氣息。管家仔細地數完人頭後,車隊緩緩出發。


    由於並不急著趕路上京,車隊的行進速度不算快,遠遠比不上前幾年燕澄奔喪那時的匆忙急切。


    累了就停下來歇息,一路走走停停,路過車隊的人越來越多。


    這天晚上很不幸,沒能走到城鎮,隻在黃昏時分遇到了一座破舊的廟宇。管家和燕澄幾人商量過後,決定就在這破廟裏過夜。


    剛走進破廟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黑透。


    隻見破廟的幾個角落裏,分散地坐著五六個人。見到他們這一行人進入破廟,紛紛提起了警惕。


    燕澄隨意地掃了一圈,目光在看到最後時忽然迴轉,落在了左邊靠牆的兩個人身上。


    一個是躺著的婦人,一個是六七歲的孩子。


    ——是他。


    恰好看到燕澄的小孩,心裏也是同樣的想法。


    燕澄來了興趣,率先朝著那邊走去,“小弟弟,你不是在客棧裏做工嗎?怎麽才一天就到這了?”


    想到昨晚自己因為久久不能入睡,心裏煩躁,對小孩說話時語氣糟糕,燕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然後,他發現小孩的臉上有哭過的淚痕。


    目光掃過小孩,看向那婦人,這才發現婦人的臉色極為糟糕。


    而且,這麽多人突然進來,她也沒有被驚醒,似乎不是在睡覺,反倒像是陷入了昏迷之中。


    “是娘,今天早上娘來客棧看我,才和我說了幾句話就突然拉著我走。等我反應過來,娘已經收拾好東西帶我去找捎人的商隊了。”


    小孩委屈巴巴地說道,聲音裏滿是無奈和失落。他還沒領到這個月的月錢呢,這一個月算是白幹了。


    說著說著,又想哭了。


    “娘半路發燒,商隊怕我娘死在車隊裏,把我們趕出了車隊。娘撐著身體帶我進破廟後就暈倒了。”


    小孩的聲音更加哽咽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更想哭了。


    小孩看了看燕澄身後那些人高馬大的大人,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公子,你能不能救救我娘?隻要能救我娘,讓我做什麽都行。”


    燕澄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著什麽,“劉嬤嬤,給她看看吧!”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天就當日行一善吧!


    小孩驚喜萬分,連忙磕頭:“多謝公子!”


    燕澄伸出手指,戳住小孩的額頭,不讓他再磕頭,“不用這樣。”


    劉嬤嬤走上前,給昏迷的婦人把了把脈,小孩滿是期盼地看著她,滿心希望她能將娘治好。


    “能救。”


    醫術高超的劉嬤嬤僅僅這一句話,就改變了婦人的命運走向。


    小孩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燕澄點了點頭:“那就救吧,就當我和小弟弟有緣,要用什麽藥就去找木管家要。”


    短短時間內相遇兩次,怎麽能不算是有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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