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首輔找迴來不久的嫡長孫大婚,無論這位嫡長孫究竟是否如外界傳言那般不堪,朝中官員看在首輔的份上也要送份賀禮去。


    兒女應邀參加由慶陽長公主舉辦的詩會,等他們出門後,楚鳶讓人拿來賬本,思索該送什麽樣的賀禮才合適。


    當家主母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崗位,尤其是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格外不好當,男人在外拚搏,當家主母在內掌管偌大的府邸。


    男主人是官員,平日裏少不了應酬,拜帖、請柬、口信常常送到門房,當家主母需要仔細斟酌接受哪些邀請,以免給夫君帶來麻煩。


    朝堂內,首輔之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家的請柬當然不可能束之高閣,婚宴燕家勢必要去參加。


    粗略翻了一遍庫房的賬冊,楚鳶心裏有了主意,提筆在紙上寫下一些物件,正打算叫人去庫房把東西找出來。


    一個小丫頭急急忙忙跑進來。


    剛進門便喊:“夫人,不好了!”


    “你這小丫頭胡說什麽呢?夫人好著呢!”


    大丫鬟白畫指著來人,沒好氣道。


    小丫頭連忙改口:“不是夫人,是二少爺,剛才門房那邊的小廝跑來說二少爺被抱著下馬車,好像是暈倒了。”


    “澄兒暈倒了?怪不得這樣早便迴來了,難道是詩會上發生了什麽事嗎?”


    楚鳶拍案而起,不怒自威,問清燕澄去向,抬腳便往燕澄所住的清瀾院去,走姿看著是小碎步,實則速度極快。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猜測燕澄為什麽會昏倒。


    是在詩會上被人欺負了?


    亦或者之前練功導致的內傷沒好全?


    猜想一個接著一個,但當楚鳶急急忙忙進到燕澄的房間,發現裏麵的場景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她以為——燕澄昏迷著躺在床上,床邊圍了一圈憂心忡忡的人。


    實際上——燕澄端坐在桌前,桌邊圍了一圈深色糟糕的人。


    進門先看看燕澄蒼白卻與之前無異的臉色,楚鳶的心放下了一半。


    另一半懸著的心中充斥的擔憂和狐疑。


    三個孩子出門沒多久就迴來了,其中一個還是“躺著”迴來的,怎麽想都覺得其中有問題。


    “澄兒沒事吧?”


    燕澄漠然搖頭:“娘,你別擔心,我沒事,隻是找個借口迴來。”


    “那就好,不然還真的去府外請大夫,今天是劉嬤嬤去給馬夫人複診的日子,你們迴來之前劉嬤嬤才走,馬夫人他們住在北城,去找可要廢一些功夫。”


    馬夫人就是被燕澄一行人帶迴京城的婦人,夫家姓馬,大家都客氣地稱唿她為馬夫人。


    馬夫人在燕家住了幾天就說不好意思賴在燕家,要搬出去住。


    人家主意已定,誰也不好攔著,隻讓劉嬤嬤每隔一段時間去給診一次脈,直到她病養好為止。


    楚鳶也是從少女時期過來的,也曾親身體驗過大家族少爺小姐的各種手段,一聽燕澄這話就知道裏麵有事。


    她坐在燕澄旁邊,憐惜地看著總是遇到各種意外的二兒子,心軟得厲害。


    “你們三個都匆匆迴來,詩會上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燕澄抿唇,麵上冷冰冰的,和冷焱對外的態度有的一拚,他蹙著眉,張了張嘴卻又阻止不好語言。


    該怎麽說?


    說他有可能和皇家隱秘有關,有可能是個遺落在外的皇子?


    說他給燕家帶來了一個天大的,甚至可能是拖累性命的麻煩?


    從楚王世子當著很多人的麵前說出他和七皇子長相一般無二的那刻,他就知道他的未來將陷入無止境的麻煩中。


    燕家原本清清白白一身輕,他早知道家裏早就決定遠離奪嫡之爭,做個純粹的保皇黨。


    但因為養大了身份不明的他,必定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很快就會被拖入混亂的泥潭。


    如果當年沒有養他,他們就不用麵對接下來可能到來的危機。


    ——一切都是因為他。


    燕澄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白了,隻是旁人沒能看出來。


    燕濯沒第一時間說話,他也在組織語言。


    說實話除了剛才出自家弟弟身份的那個時候想得特別多,後麵他就想開了。


    不管怎麽說,皇上看在他們家養了皇子十幾年的份上應該會保他們吧?


    此時此刻他正在想怎麽說才能讓母親不要太驚訝他們家有可能幸運地養了一個皇子,可能很快就要飛黃騰達了。


    燕曦倒是沒有兩個,坐在楚鳶身旁,抱著她的胳膊,惶惶不知所措。


    她緊張地看了看燕澄,咽了咽口水:“娘,我說一件事,你可不要太驚訝。”


    “什麽事啊?神神秘秘的。”


    燕曦左右看看,發現屋裏沒有外人,但仍壓低聲音道:“娘,二弟有可能是皇子。”


    “……嗯?”


    楚鳶一巴掌拍在桌麵上,茶杯中的水顫了顫,燕曦也跟著顫了顫,瞬間想到以往做錯事挨訓的時光。


    燕曦嘀咕:“娘,不是說好了不要太驚訝嗎?”


    誰跟你說好了。


    楚鳶給了女兒一個嫌棄的眼神,轉頭冷靜問燕澄:“到底怎麽迴事?”


    有些事還是由當事人來說為好。


    燕澄沉默一瞬,在燕濯想要接過話解釋之前,語氣平淡無波地將楚王世子攔在他麵前喊他七皇子,後又說他和七皇子長得一模一樣的事說了一遍。


    然後沉默的人成了楚鳶。


    她凝神沉思的時候,燕澄唇抿得更緊了,今日受害不淺的掌心又一次遭到主人的虐待。


    燕濯原想說些什麽,但見母親擰眉不語手指節有規律地敲打桌麵就沒出聲,隻暗暗給弟弟遞了個放心的眼神。


    燕曦正慌著,生怕二弟不再是二弟,也沒心情說話。


    一時間屋裏靜悄悄的。


    “倒也是好事。”楚鳶突然說道。


    她已經將事情從前到後串聯了一遍,心裏有了底,剛才湧上心頭的那股危機感散了不少。


    “如今讓楚王世子這麽一鬧,估計過不了多久滿京城的人都會知道澄兒的存在,這樣一來就算有人想對澄兒動手也要好好掂量掂量能不能抹平一切。”


    “皇家消息最是靈通,也許此時皇宮裏的那位已經起疑了,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去查澄兒的過去了。”


    ——娘最先想到的竟然是他。


    ——有點想哭。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家裏。”燕澄紅著眼睛。


    “哪有連累不連累的,明明是你馬上就要給家裏帶來好處了。”燕濯這時候說話了,“等你做迴了皇子,皇上看在你的份上肯定會給咱家點獎勵。”


    “運氣好點,爹興許還能升官呢。”


    他笑得很是陽光開朗,燕澄差點淚目,他這全是往好了想,怎麽不往糟糕的方向想。


    萬一皇家不願意認他,想要將他和與他有關的人都滅口怎麽辦?


    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連心,楚鳶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用那雙溫熱的覆蓋住燕澄冰涼的手背。


    “澄兒別想太多,事情鬧得如此大,如今上麵那位最是愛惜自己的名聲,為了自己的臉麵,他也不會放任你不管。”


    雖然這樣說著,但其實楚鳶沒有任何把握,畢竟帝王心思複雜,誰能真正看清,這樣說無非是安慰緊張的二兒子。


    燕澄眼睛又熱了。


    這就是陪伴他十幾年的家人啊。


    就在這時,冷焱帶著一身冷氣從外麵迴來,忽視其他人,徑直走到燕澄身邊,在他耳畔低語幾句,燕澄點點頭。


    之前見到冷焱的時候,燕澄隱晦地讓他調遣明麵上的護衛和隱蔽處的暗衛將府中裏裏外外護的嚴嚴實實,又讓人去保護燕光翼。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可是惜命得很,他的家人們也很值錢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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