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老夫人是三天前的傍晚去的,停靈三天,子孫後代中燕澄是最晚到的。


    進入一片慘白的靈堂,燕澄目光略過因風飄揚的白布落在上好的棺木上。


    這是今年見到的第二個棺材。


    葬禮喪儀也就那麽迴事,燕老夫人的靈堂與康夫人的靈堂沒甚區別。


    無論生前如何,人終有一死。


    香燭煙盤旋升騰,正如人死如煙,哪怕燕澄因為不太美妙的過往而對燕老夫人始終淡淡,見到麵前終將埋入土壤的棺木也不禁無聲歎息。


    那股暗藏在心底無人窺見的厭煩與惡意也如煙淡去。


    怎麽說呢,燕澄確實十分不喜燕老夫人,總覺得這位別人口中慈祥的老夫人麵對他的時候總有一種瘋感。


    是獨獨針對他的瘋感。


    燕老夫人對著家中其他人可以慈眉善目、和藹溫柔,對他卻始終惡言相向,甚至暗中對他下狠手。


    難道是小時候的他長得不夠可愛?


    燕澄心裏搖頭,絕對不可能。


    不是他自戀,小時候他真真是人見人愛,上到父母兄長,下到嬤嬤丫鬟每每見到他都想親親抱抱舉高高。


    隻有燕老夫人見到他之後毫不掩飾地表現了自己的惡意。


    就是因為他身上沒有流著燕家的血嗎?


    這個問題從靈堂出去後燕澄在燕光翼那裏得到了答案。


    書房中,燕光翼神色複雜地看著麵前的養子,眼瞳中有自豪、有愧疚、有欲言又止。


    自己這個養子年紀雖小,卻多智近妖,能文能武,隻要想到他在盧陽的作為就忍不住驕傲自豪。


    這麽多年裏自己和妻子早把他當成了親生子,甚至對身世悲慘的他比對親生子還要關心。


    隻要想到小小的孩子在亂葬崗掙紮哭嚎,心髒便揪得慌,忍不住想要對他好。


    想到母親臨終所言,燕光翼眉宇微蹙,神色間有淡淡的憂慮。


    “澄兒,你祖母臨終前曾和我提到你,你想知道你祖母說了什麽嗎?”


    母親精神錯亂那會兒說的話不是什麽好話,其實並不適合說與孩子聽。


    隻是……


    看著不及胸膛高的小少年堅定點頭,早有預料的燕光翼並不意外。


    這個孩子是個有主意的,在這件和他的事上自己怎麽能隱瞞他呢。


    “你祖母告訴我,你與你那早逝的姨奶奶長相相似,她懷疑你是你那姨奶奶的血脈。”


    “你祖母是明家庶出女,而你姨奶奶是她的嫡姐,你祖母和你姨奶奶關係複雜,互相仇視彼此。”


    這話燕光翼聽了都覺得不可思議,隻是因為長相上與仇人有幾分相似便對一個孩子百般憎恨。


    母親真是……


    除了這些,母親還說過……


    “澄兒,對不起,都是爹沒用,爹沒保護好你,爹才知道你小時候趕走的乳母是你祖母的人,我以為隻要遠離京城你就能安全。”


    語氣愧疚,聲音低沉嘶啞。


    聽到母親臨終呢喃,燕光翼才知道原來小時候燕澄身邊伺候的乳母是母親的人,這乳母曾多次給他下毒。


    如果不是自家兒子體質特殊,如今世上早無……


    燕光翼自責不已。


    怪不得澄兒能說話後就讓他們把乳母趕走,澄兒自幼聰慧,想來早早就發現乳母的不對。


    他們竟還以為是乳母不和澄兒眼緣,乳母走的時候還給她不少銀兩。


    澄兒年紀大些上京的時候母親也曾暗中對他下手,隻是每次都被澄兒躲了過去。


    澄兒那般聰慧,想來早有猜測,卻從來不與他說。


    燕光翼越想越無地自容,他還以為這些年母親早已放下對澄兒的偏見,原來隻是鏡花水月。


    澄兒那般小的時候就離了生身父母來到他們身邊,他們卻沒照顧好他。


    “爹,過去的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十歲出頭的小少年笑著搖搖頭,表示自己已經不在意過去的那些事了,蒼白的臉上綻放豁達的笑。


    燕光翼卻笑不出,隻要想到那些淩亂咒罵,再想想這孩子的隱忍,心裏就止不住發酸。


    容顏昳麗的小少年似乎察覺到父親的異樣情緒,睫毛的陰影遮住那雙深色的眼,淡聲說著:“我隻是……不想爹為難。”


    燕光翼手指縮了縮。


    *


    “二哥,我好想你啊!”


    燕澄走入院中,一個可可愛愛的小豆丁便衝進他懷裏,輕鬆抱起對方進屋。


    屋裏有他的母親、兄長、姐姐和弟弟。


    “澄兒可算迴來了,一路可好?洛兒你二哥一路疲累,別鬧他了,還不快下來。”


    兒行千裏母擔憂,此前燕澄久久不歸,楚鳶心裏一直放下,如今見到燕澄平平安安迴來,這心總算安定了。


    至於大兒子,已經是十六七歲將要說親的人,哪裏需要她時時刻刻關心。


    看著燕澄蒼白的臉,心疼壞了:“澄兒瘦了,這小臉半點血色也無,是得好好補補。”


    好像沒瘦啊。


    任由母親拉著自己的胳膊上下打量,燕澄迴想之前在小鏡子中看到的臉,沒覺得自己哪裏瘦了。


    可能這就叫媽媽覺得你瘦了吧?


    燕濯在旁邊站著,看到這一幕想到前幾天剛迴來他親愛的母親見到他隻說了句迴來就好,然後讓他去看祖母。


    再看如今二弟迴來母親的欣喜,哭笑不得。


    真是越大越失寵,以前是個半月歸來母親還會說他瘦了,如今時隔幾個月迴家不說他胖了就不錯了。


    燕曦隻比燕澄大二十來天,兩人自小一起長大,關係特別好,見到燕澄雪白不見血色的臉也很擔憂。


    “是不是趕路太辛苦,勞累到了?”


    至於難過?那肯定不可能,說句不敬的,祖母去世對澄兒來說還是好事呢,起碼以後澄兒再也不用擔心被祖母為難。


    說實話,燕曦對燕老夫人也沒什麽感情,這些年她長在榆林府,沒見過燕老夫人幾麵,怎麽可能隔空相處來感情。


    甚至她對燕老夫人其實不那麽喜歡,人心都是偏的,就像由燕老夫人養大的燕光翼會偏向對方,燕曦卻會偏向和自己感情深厚的燕澄。


    燕曦隱約知道燕老夫人對燕澄的針對,自然對燕老夫人沒什麽好感。


    如果對方能對她有一點上心,她也許會產生糾結的情緒,但對方孫子孫女多,哪裏會在意一個遠在異鄉,久不相見的孫女。


    後知後覺發現燕澄臉很白,燕洛從燕澄身上滑下來:“二哥,你快坐下休息。”


    見親人們都關心自己蒼白的臉,身體倍棒一點也不累的燕澄笑了笑,表示自己不累,至於蒼白的臉,是因為他臉上抹了一層厚厚的脂粉。


    經他這麽一提醒,燕曦想起來幾個月前燕澄給她和他們娘送了幾個新脂粉,那種脂粉質感清透,比以往的脂粉更好用。


    看看燕澄的臉,忽然上手捏了一把他的臉,再看手指,果然見到上麵染了一層白,不由得衝燕澄豎起大拇指。


    “澄兒可真聰明,我怎麽沒想到這個辦法呢?等會兒我也往臉上抹點粉,省得被人發現我一點也不難過。”


    楚鳶演技高超,不需要脂粉,但她覺得自家女兒和小兒子都需要塗點脂粉,哪有守孝的人天天麵色紅潤的。


    楚鳶和燕洛一說,燕洛興致勃勃,表示現在就想體驗抹脂粉,燕澄便從身上掏出用過的那盒脂粉,拿小粉撲往他臉上拍了拍。


    然後燕洛高高興興地跑屋裏照鏡子,發覺臉色和燕澄一樣白。


    深得母親真傳同樣演技高超的燕濯張了張嘴,猶豫要不要開口問,總覺得此時的自己有點不合群。


    就沒有人覺得澄兒往臉上塗脂粉哪裏不對嗎?


    像是讀出自家大哥欲言又止裏的疑問,燕曦道:“大哥你才來京城可能不知道,京城裏的男子也喜歡和女子一樣往麵上覆粉。”


    “所以說澄兒塗脂粉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要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好不好?”


    “……是、是這樣嗎?”


    京城什麽時候流行起了男子覆粉?


    燕濯恍恍惚惚,想象自己拿著脂粉和妹妹一樣往臉上抹脂粉的畫麵,身體抖了抖,一陣惡寒上湧。


    這種事怎麽想怎麽別扭。


    太恐怖了,他絕對不可能往臉上抹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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