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澄抵達北四所的時候,北四所已然處處掛滿了白色。


    麵容蒼白、身體僵硬的小少年靜靜地躺在棺材之中。


    在一片嘈雜的哽咽哭聲當中,一個明黃色的背影佇立在這白色占據過多分量的小院裏,一位披著長發的女人撲在棺材上悲痛欲絕地哭泣著。


    燕澄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昨天才剛剛死裏逃生、能說能笑、充滿生機的小少年,今日竟然就這般毫無生機地躺在了這冰冷的棺材之中。


    十皇子今年也不過才僅僅十歲而已。


    燕澄是剛從開元寺匆忙趕來的,他是諸位皇子當中最晚到達的。


    他向景熙帝行過禮後,七皇子趕忙把他拽到了身邊,小聲說道:“八弟,你來了,可知道這究竟是怎麽迴事了嗎?”


    七皇子擔心燕澄趕路匆忙急促,還沒來得及了解具體的情況。


    “我知道。”


    燕澄在趕來的路上,已經跟前來報信的太監大致了解過十皇子為何會突然離世。


    十皇子是摔死的。


    就在南所附近的淨水湖。


    從前朝直至今朝,皇宮中的淨水湖已經無情地帶走了無數條鮮活的生命,昨夜,它又殘忍地奪走了一個年僅十歲孩童的生命。


    昨日一直等到天黑,北四所的宮人們也沒有見到十皇子的身影,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到處去尋找。


    後來甚至驚動了宮中巡邏的侍衛,找了大半天,天微微亮的時候,才有一人發現十皇子的屍體靜靜地躺在淨水湖的冰麵上。


    小少年頭下的血已經凝結成了冰,好大一片紅色的冰,可想而知,小少年當時流了多少血。


    在小少年屍體的不遠處,還有一個太監的屍體,同樣身下壓著一片血紅的冰。


    從雪地上留下的兩串腳印來看,仿佛他們是自己走到冰麵上,然後自己摔得頭破血流。


    然而,真的僅僅是這樣嗎?


    兩個人同樣的死法,怎麽看都讓人覺得無比怪異。


    可是景熙帝似乎全然沒有想要深入調查下去的想法,就這樣輕易地相信了這個所謂的“意外”。


    十皇子很快便被匆匆下葬了。


    整個皇宮之中,沒有多少人真正在乎十皇子的離世,在乎的那些人卻又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徹查那個夜裏所發生的事情。


    真相似乎就要這樣永遠地被掩埋在那厚重的冰層之下,不見天日。


    燕澄壓根不相信這所謂的“意外”,從十皇子還未下葬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著手調查那日夜裏所發生的種種事宜。


    這既是為了能夠給死去的十皇子一個真相,讓他得以安息,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


    幕後的黑手今日能夠讓十皇子死於這樣的“意外”,明日說不定就會對他下手,他不能不加以防備。


    然而,他在宮中雖然經營出了一些屬於自己的力量,但相較於那些在宮中長久紮根立足的人而言,還是顯得頗為薄弱。


    稍有大一些的動作,便會驚動旁人。


    他並不願意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暴露在眾人麵前,因此在調查事情的時候,難免顯得有幾分束手束腳,難以放開手腳去查。


    查來查去覺得事情愈發撲朔迷離了。


    燕澄的心裏湧起一種極為糟糕的預感,仿佛有一個始終看不清真實麵目的大boss隱匿在滿皇宮的牛鬼蛇神之中。


    在原書當中,十皇子的確也去世了,然而卻並非是現在,而是在幾年之後,死因是墜崖。


    書中對其的描寫稱那是一個令楊貴妃母子都倍感驚訝的意外。


    可是,那真的僅僅隻是一場意外嗎?


    就如同那日十皇子親口所說的他被人扔下山崖,會不會書中的十皇子也是被以“意外”之名所害的呢?


    似乎有一片巨大而又濃重的陰影籠罩在皇城之上,它漠然且平等地注視著每一個妄圖窺伺寶物之人,隨時都有可能伸出那鋒利的爪牙。


    在放棄調查十皇子死亡真相的那一天,燕澄獨自一人在書房裏待了許久許久。


    臨近傍晚時分,冷焱剛走進書房,便聽到少年輕聲呢喃道:“這個皇子還真不好當。”


    那就不當。


    冷焱的心中很想這般說道。


    可他清楚地知道,燕澄隻會對這句話付之一笑,而後輕輕略過。


    親人、朋友、同窗……


    這裏有著太多太多燕澄在意的人了,他決然不會選擇放棄皇子的身份,逃離這複雜且殘酷的鬥爭,去過那與世隔絕、隱世不出的生活。


    最終,冷焱什麽也沒有說。


    無論之後可能會遭遇什麽,他都會始終如一地陪伴著他的阿澄。


    待到燕澄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冷焱見他臉上的苦悶之色已然消失不見,開口說道:


    “離王將要迎娶潁川侯之女為側妃,這是離王府剛剛送過來的請柬。”


    燕澄微微一頓:“五哥不是去年才娶了吏部侍郎家的女兒為側妃嗎?怎麽這麽快又要娶?”


    難道是側妃也和正妃一樣不符合他的心意?


    唔,如果真是這樣,那兩個姑娘可真是可憐,嫁給了對她們毫不在乎的男人。


    接著又問道:“五哥要娶的是潁川侯的哪個女兒?”


    “嫡幼女。”


    聽到冷焱這般迴答,燕澄挑了挑眉,思緒飄迴到了那年萬壽節時的淨水湖畔。


    這裏沒有外人,他說話無需顧忌任何人,也不必擔心自己說過的話會被傳揚出去。


    “你還記得之前我跟你說過潁川侯的女兒在淨水湖畔跳湖,想要逼迫謝明允娶她,但是並未成功的事情嗎?”


    燕澄經常會和他分享各種各樣的大事小情,冷焱稍作思索了一下便迴想起來了。


    他意識到燕澄會在這個時候提及此事,是因為……


    “你之前所說的就是這個潁川侯的嫡幼女?”


    “對,就是她。”


    燕澄點了點頭,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按理說五哥的母親楚修儀乃是潁川侯的親妹妹,潁川侯就算想要把女兒嫁給外甥,那也理應是正妃之位,不應該隻是側妃啊!”


    側妃說得再好聽,歸根結底也隻是妾室罷了。


    據說潁川侯對家中的女兒極為寵愛,又怎麽會做出這樣的安排呢?


    捧著茶杯慢吞吞地悶了一口茶,燕澄咂了咂嘴,摸著下巴進行合理的猜測。


    “該不會是那位楚姑娘試圖倒貼謝明允的事情傳揚了出去,導致她嫁不出去了,潁川侯這才想著讓外甥來接盤吧?”


    “要真是如此,那五哥可真是個好外甥。”


    燕澄覺得自己所想的很是有道理,拿著那精美的請柬看了又看,嘴角勾起了一抹饒有興味的笑容。


    “五哥的婚宴,作為弟弟的我當然要去參加,到時候我可得早點去,絕對不能晚了。”


    嘿嘿,早點去湊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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