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林慕詩放學後來探望莊子昂。


    跟在她身後的,還有班主任張誌遠。


    師生見麵,氣氛十分傷感。


    看到病床上清瘦的莊子昂,張誌遠眼圈一紅:“你還好吧?”


    莊子昂擠出笑容:“張老師,謝謝你來看我,我其實一點事都沒有,你能不能跟醫生說一下,讓我現在就出院?”


    “不行,你不能再任性,必須聽醫生的話。”張誌遠斷然拒絕。


    接著他又一臉凝重:“作為你的老師,必須要對你負責,這件事不能再隱瞞,我今晚就通知你家長。”


    “張老師,別!”莊子昂焦急地阻止。


    林慕詩插話道:“莊子昂在這裏住院,就是被他爸一腳踹的,通知他家長又有什麽用呢?”


    張誌遠聞言,長歎一聲。


    遇上這樣的父母,真是不幸。


    莊子昂向張誌遠解釋:“我不是怕我爸知道,是怕我爺爺知道,你見過他老人家,七十多歲了,我怕他承受不住。”


    張誌遠迴憶起莊建國,多麽善良樸實的老人。


    要是知道孫子命在旦夕,隻怕悲痛欲絕。


    “那你到底打算瞞到什麽時候?”


    “陳醫生說了,我還有出院的機會,等到最終審判來臨,我會對所有人作最後交代的。”


    病房中的氣氛,悲傷得無以複加。


    張誌遠今年四十六歲了,卻要聽一個十八歲風華正茂的少年,托付自己的後事。


    這種錐心般的疼痛,非親曆者難以體會。


    林慕詩早已哭得滿臉淚痕。


    張誌遠離開之前,拉著莊子昂的手叮囑:“一定要配合醫生治療,要相信會有奇跡,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許放棄。”


    莊子昂用力點頭:“張老師,能當你的學生,我感到很幸運。”


    “有你這個學生,我也很驕傲。”


    張誌遠轉身,抹了一把淚,衝出了房門。


    他又去陳德修那邊,溝通了一番。


    終究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莊子昂勸林慕詩早點迴去,她執意不肯,要留下來多陪他一會兒。


    她也生過病,住過院。


    知道躺在病床上看點滴,是多麽苦悶枯燥的一件事。


    “莊子昂,你跟我講你們的故事吧!”


    莊子昂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娓娓道來。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校園裏的銀杏樹,枝繁葉茂,綠意盎然。


    當了十幾年的好學生,他突發奇想要叛逆一迴,迎來了人生中第一次逃課。


    高高的圍牆,卻困住了自由的靈魂。


    這時候,一段奇妙的音樂響起。


    銀杏樹下傳來悅耳的女聲:“你要出去嗎?”


    他迴頭望去,一眼萬年。


    一起幹壞事,瞬間拉近了兩個陌生人的距離。


    他們一起在小吃街胡吃海喝,一起在圖書館看弱智的笑話書。


    一起喂流浪貓,一起放風箏,一起哭過也笑過。


    直到勇敢對彼此喊出那句。


    “我好想你——”


    他們從來沒說過愛。


    真正的愛,就是兩個靈魂的相互吸引,彼此牽絆。


    想你,就是最真摯的告白。


    聽著莊子昂低低的訴說,林慕詩潸然淚下。


    她雖然是高高在上的校花,擁有過不計其數的追求者,卻從來沒有品嚐過愛的滋味。


    原來愛不是索取,而是付出。


    是心甘情願被對方影響,變成更好的自己。


    前些天,林慕詩一度考慮過,要將莊子昂從小蝴蝶身邊搶迴來,滿足自己小小的虛榮心。


    現在才明白,這個想法有多麽可笑。


    他是莊周,她就是蝶。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早已容不下別人。


    夜已深沉,林慕詩不得不離開了。


    走出病房前,她迴頭問:“如果最後這兩個月,她願意陪你到最後一刻,你願意嗎?”


    莊子昂咬住嘴唇,久久沒有說話。


    林慕詩沒等他迴答,悄然離去。


    莊子昂清晰地聽見內心的聲音,他當然一千個願意,一萬個願意。


    能死在小蝴蝶的懷中,便是天大的幸運。


    但他不能那麽自私,貪圖兩個月的快樂,給小蝴蝶留下一生無窮無盡的悲痛。


    不能再越陷越深!


    在病床上,莊子昂又躺了三天。


    絕大多數時間,都隻能靠刷手機打發時間。


    他以極大的毅力,克製了聯係小蝴蝶的衝動。


    內心卻又隱隱期待,手指常常不自覺地點開信息,最後又失望地關閉頁麵。


    小蝴蝶也很默契地沒有聯係他。


    這種矛盾糾結的心理狀態,讓莊子昂備受折磨,隨時處於崩潰的邊緣。


    他很想不顧一切,拔掉身上的針管,逃離這個地方。


    隻要不躺在病床上等死,去哪裏都好。


    住院期間,李黃軒倒是打過電話,問莊子昂為什麽沒去上課。


    莊子昂隨意編了個借口,說參加競賽集訓,要一周的時間。


    以前也有過這種事,李黃軒便沒多問,讓他好好表現。


    掛電話之前,莊子昂忍不住問了一句:“這幾天有人來班上找我嗎?”


    “沒有啊,怎麽了?”


    “沒事,掛了。”


    終於在第四天傍晚,陳德修帶來了他的最終意見。


    “我是建議你一直住院治療,若你執意要出院,那就去辦手續吧!”


    這句話,既給了莊子昂自由。


    也變相宣布,沒有奇跡發生。


    甚至之前三個月的判斷都過於樂觀,最後時刻的到來,很可能會提前。


    他的自由,將以生命為代價。


    出院以後,剛好是周末,不用去學校上課。


    莊子昂一連兩天,都去河畔那片青草地坐著。


    看浮雲落日,聽流水鬆風。


    天際仿佛還飛著一隻蝴蝶形狀的風箏。


    橋洞中還迴蕩著少男少女的唿喊。


    莊子昂大笨蛋。


    小蝴蝶小傻瓜。


    星期天下午,林慕詩擔心莊子昂,特意過來陪他。


    看到莊子昂憔悴的麵龐,她心疼不已。


    “慕詩,你對我的好,我隻有來生再報了。”莊子昂靜靜盯著眼前的流水。


    “如……如果你真的不在了,她來找你的時候,我該怎麽說?”林慕詩眼含熱淚。


    “幫我告訴她,我從來都不喜歡她,我學習那麽好,當然拋棄這裏,追求更好的前程去了。”莊子昂嗓音哽咽。


    “真的要這麽殘忍嗎?”


    “那樣她或許會痛幾天,總比痛一輩子好。”


    一陣風吹來,吹皺了河麵。


    河水變得湍急了些,撞在橋墩上,橋洞裏的迴音像是低沉的嗚咽。


    流水仿佛也在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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