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荔朦朧的睡意也隨著這一聲唿喊而消散。


    一秒,兩秒。


    她睜開眼睛,腦中遲鈍地轉了轉,後知後覺——


    她是不是被宋瑾硯慣過頭了,起床氣說撒就撒,真把這兒當自己家了。


    嬌蠻勁散去,明荔倏地從床上翻起身,赤足踩在地板,慢吞吞往門外去。


    她蔥白手指扶上門邊,小心探出一個腦袋,半俯下身,手腕小心勾迴枕頭,語氣無辜又清白,仿佛剛剛撒野的不是她本人般。


    “宋叔叔,是我睡糊塗了…”


    下一秒,後麵的話戛然而止。


    看清門外情景的一刻,明荔臉上表情消散,低頭,看著滿地的栗子,皺起眉。


    而不遠處,宋成睿筆直站立,黑眸凝於她麵上,其中驚濤海浪,風雨欲來。


    一道頎長身影隔斷他的視線。


    宋瑾硯抬步過來,擋在她麵前:先去穿鞋。”


    明荔動了動自己踩在地板上的腳趾,有些尷尬,“哦”了一聲。


    仿佛房內沒有另外一人,她轉身小跑迴房間,滿地找拖鞋。


    咦,拖鞋被她踢哪裏去了?


    宋瑾硯看她亂糟糟的頭發和茫然的神情,無奈歎口氣,抬步進去,從沙發下的縫隙中找到拖鞋。


    明荔眨眨眼,倒打一耙:“我是說怎麽找不到了,是不是你踢的?”


    在宋瑾硯過往的經曆裏,甚少遇到這般理不直氣也壯的小霸王。


    他啼笑皆非:“嗯,是我夢遊踢的。”


    明荔早已忘記自己起夜把鞋一腳踢飛的事情了,抬腳理所當然地蹬上鞋。


    兩人自然親昵,全然不把人放在眼裏的互動,熊熊點燃宋成睿的怒火。


    他唇線緊抿,眸色如冰,大步往房間去,居高臨下,是詰問的姿態:“夭夭,你該給我一個解釋。”


    明荔坐在床邊。


    少女臉色還有些蒼白,妍麗眉眼無端清冷。她剛睡醒,眸中還有水光,絲質睡衣空落落套在身上,顯得愈發嬌小。


    而宋瑾硯似乎也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懶拓坐於身側沙發,眉梢一如平常沉靜。


    宋成睿握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眼中的戾氣幾乎已經壓不住。


    他沒法想象,她就這幅模樣和宋瑾硯待了一夜。


    如此荒謬。


    久久的,明荔打了個哈欠,然後歪頭:“解釋什麽?他是你叔叔啊。”


    聽出少女暗諷他和明妍,宋成睿聲音慍怒:“你是故意拿這種事氣我嗎?”


    明荔撩起眼皮,“你生氣啦?”她聳聳肩,學著宋成睿的說法:“你怎麽這麽無理取鬧?”


    少女無所謂的態度讓他一腔怒火澆在油裏,更為燃燒。宋成睿聲音徹底冷了下來:“夭夭,你不該拿這種事開玩笑。”


    “你還記得你是什麽身份嗎?”


    盡管再見宋成睿時,明荔已經心如止水。


    但當著宋瑾硯的麵被這般奚落,她仍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絲狼狽。


    她再不複表麵的淡定,站起身,手中把玩的枕頭被她拋出,迎著宋成睿的麵門便狠狠砸了上去。


    “你又憑什麽在這裏質問我?你配嗎?”明荔眼眸冷如刀鋒,“既然你找過來了,我便通知你,我們退婚,以後沒有任何關係。”


    宋成睿臉被打偏,眉間溫度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攝人的寒意。


    他從小到大皆是天之驕子,何曾被人這般劈頭蓋臉地罵過,更何況還在宋瑾硯麵前被如此羞辱。


    宋成睿冷冷看向明荔,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淡漠,他扯了下唇,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明荔,你這次真的作過界了。”


    “鬧脾氣也要有個度,我不會再來哄你,你自己想明白。”


    說完,宋成睿不再迴頭看一眼,煩躁地拽了下領帶,大步就往門外走。


    明荔垂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握緊,有些失神。


    仿佛又迴到了以往無數次的爭吵,頭頂滿是揮之不去的陰雲,牢牢將她籠罩。


    直到宋瑾硯低沉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迴,男人正在打電話,通知客房服務。


    滿地的栗子,滿屋的狼藉,需要清掃。


    “早上想吃什麽?”突然,宋瑾硯手指輕叩桌麵,雲淡風輕地問她。


    男人情緒穩定,明荔甚至懷疑他是否失了憶。


    “我…”明荔屈膝坐著,一時有些啞然:“想吃餃子。”


    “可以再獎勵一份湯圓。”宋瑾硯對著電話那頭說了什麽,隨即起身靠近,俯身平視她,黑眸含笑:“剛剛發揮得不錯,超兇。”


    籠罩頭頂的烏雲,似乎被人輕輕用手拂去。


    明荔長睫輕動,良久,一種妄為的衝動驅使她道:“宋叔叔,我今天能抱你嗎?”


    她還記得男人昨天那句溫和的“我不能抱你。”


    但今天,就在剛剛,她已經退婚了。


    他可以抱的。


    宋瑾硯看著她。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卻縱容地側頭,張開雙臂。


    明荔心砰砰,快要跳出胸腔。


    她真的是瘋了。


    宋瑾硯無邊的縱容讓她對邊界感逐漸開始模糊起來。


    宋瑾硯嗓音徐徐著,誘使她自己靠近:“乖孩子,不過來嗎?”


    明荔咬唇,不受控地身體前傾,緩緩地,緩緩地向前。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鈴響,服務員輕柔聲音傳來,報送早餐已經送來。


    一瞬間,所有旖旎、似是而非的氛圍消散。


    宋瑾硯眼中略可惜,到底沒再誘捕這踟躕著的小鳥,“吃飯吧。”


    明荔驟然迴神,心緩緩落下,“…哦。”


    早餐後,宋瑾硯一位女助理趕到,她給明荔配了新的手機,同時送了一套衣服過來。


    又是新的一天,周而複始,所有一切仍要步入正軌。


    宋瑾硯要離開酒店去集團。


    “陳醫生今晚還會去你的公寓,一直到你徹底康複。”他已經換上西裝,正在戴腕表:“藥也不能停,不然容易留下後遺症。”


    他足夠體貼,細致。


    所有的一切都考慮周到,不需要她操心,唯獨沒說什麽時候再聯係。


    明荔低頭把玩手機,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滑動屏幕。


    她態度散漫而不遜,但男人恍若不覺般,依舊溫和:“夭夭,再見。”


    明荔一言不發,別過頭看向窗外,隻拿後腦勺對著他。


    宋瑾硯筆直站於門前。


    直到助理提醒時間,他才抬步,輕輕關門。


    他動作悠悠,像是在試探。


    終於。


    屋內傳來噠噠噠的動靜,明荔猛地掀開門,鼻音有些重,眼睛也紅了:“你別走!”


    宋瑾硯沒說話,沉靜看著她。


    “我還沒報答你呢!”她沒話找話。


    “怎麽報答?”男人輕輕問。


    這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明荔沉默兩秒:“…我請你吃飯。”


    宋瑾硯似笑非笑:“可是,叔叔不缺飯吃。”


    “那你缺什麽?”她問得幹巴巴。


    宋瑾硯深深看她,伸手輕叩她腦袋,低低道:“這需要夭夭動動腦子。”


    說完,男人側頭示意助理,兩人離開。


    明荔看著他離開,心中如灌了冷風,空落落的。


    “你這就叫,戒斷反應。”


    看著眼前魂不守舍的少女,寧茹嘖嘖嘀咕。


    距離訂婚宴已經過去三天,這幾天,明荔隔絕一切消息,待在公寓中養身體,到今天才徹底有了精神。


    寧茹趕來看望,可惜說什麽明荔都提不起興趣,繼而在她這兒確診“戒斷反應。”


    通俗來講,就是享受過短暫的幸福感後,被強烈的孤獨和失落反噬。


    明荔不信,懶懶托腮道:“哪有這麽玄乎。”


    隻是,她仍然失神地看著水麵的茶葉緩緩飄動:“我隻是,有點兒不知道做什麽。”


    這幾天,外公正和明家那邊吵得厲害。


    他堅決要和宋家退婚,明嵩當然不同意。


    這場影響巨大的聯姻,早已經不是普通兩個人的事,更是兩個集團,兩個家族的牽絆,怎麽可能說退就退。


    但時崢態度堅決,和明家的關係緊繃到一觸即發。


    宋家那邊,則暫時沒有任何消息放出。


    宋成睿的意思,應是讓她好好“反省”,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自從那次離開,便再沒有任何隻言片語。


    這是他向來擅長的冷處理方式。


    他們間的所有問題,最後都會被無限期擱置延期,直到明荔主動求和。


    隻不過,這正好提醒了她,沒有用的聯係人,也沒有必要留下來。


    她毫不猶豫地拉黑了宋成睿和號碼和微信。


    也是這一天,明荔送走寧茹後,接到了宋老爺子的電話,邀請她前往宋宅一敘。


    明荔沒法慢待宋爺爺,猶豫良久,最終還是答應下來。


    再次來到宋宅,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上一次踏入這裏,為的是她的訂婚宴,這一次,明荔心如止水。


    傭人引導她來到待客廳,這是一處封閉宴廳,唯有宋老爺子居主位。


    “明丫頭來了。”宋老正在煮茶,看著她來,在白玉瓷杯中倒了一杯,推到她麵前。


    明荔忙接下,低聲表示感謝。


    “我還擔心你不願意理我這個老頭子了。”宋老故作歎息。


    明荔挑眉:“我哪裏舍得不理爺爺。”


    宋老笑眯眯地看她。


    兩家這麽多小輩,他最喜歡的就是明荔。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生命力。”


    宋老看慣了勾心鬥角,卻難得見到這般簡單而純粹的小太陽。


    他的後輩他知道,整個宋家上下,沒有一個好東西,這是基因和血脈決定的。


    嫡孫宋成睿沒有這個福氣。但沒關係,他還有大把的子孫可以供她選。


    “叫你過來,確實有話要說。”宋老低頭嗦飲茶水,“你也知道,宋明兩家的聯姻是大勢所趨,輕易改變不了。”


    他邊說著,邊看到小姑娘的眉毛皺起來,明明脾氣上來了,卻強忍著沒有撒出來。


    宋老忍不住笑:“夭夭,聽我把話說完。”


    “還記得我當時說的話嗎?我在一天,你就是我宋家的人,無論以什麽身份。”


    明荔眨眨眼,邊聽邊低頭喝茶。


    老爺子已經往後說。


    “所以,我宋家所有未婚的子孫,隨夭夭挑,想要誰都行,爺爺替你做主。”


    “咳——”


    明荔一口水嗆在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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