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聲音似乎突然消失了。


    沉重的禮服裙擺拉著明荔不停下墜,滅頂的恐懼感席卷,明荔張口欲唿救,下一瞬,冰冷的池水便嗆入喉中,阻斷了她的所有聲音。


    身下仿佛又是十年前那不見底的深淵。她喊不出聲,唯有身體一直往下,再往下。


    另一邊,明妍不住拍打著水麵,她的聲線嬌柔而無助,一聲聲顫人心弦:“我不會水…嗚…救我,成睿哥哥——”


    酒店的露天泳池深度有兩米五,夜晚更是視物不清,對於不會遊泳的人來說,的確很危險。


    岸上熙熙攘攘,酒店經理忙著唿喚安保,而場內的其餘人顧忌著身份和場合,一時沒人動作。


    江雪琴攜明嵩過來,看見泳池中虛弱掙紮的女兒,驚得臉色煞白,慌不擇路地就轉身,拉著隨之趕到的宋成睿的衣袖:“成睿,阿姨求你了,快去救救阿妍!她身子弱…”


    “您先別著急,有我在。”宋成睿大步就往泳池邊去,他表情嚴肅,唇線抿緊,顯然也很焦急。


    他脫下西裝外套,扔在一邊,長腿邁進泳池。


    京城的深秋,夜色寒涼入骨。


    明荔的意識已經不甚清醒,眼前模糊,耳旁嗡動。


    但隔著不遠不近的水幕,她依稀看到了宋成睿的身影,她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求生欲燃燒,漆黑的水下,明荔努力朝他的方向靠近,艱難伸出手。


    她仍相信,他會救她的。


    隻是,伸出的手並沒有得到迴應——


    男人甚至沒有注意到她,隻因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另一個人身上。


    關心則亂,他人自然都成了附庸。


    明荔愣愣看著,任由自己不斷下沉。


    她的胸腔愈發沉重,不知吸入多少冰冷的池水。


    眼前逐漸變黑,記憶裏的最後一幕,便是宋成睿攬著明妍轉身離開的背影。


    她想,自己似乎更為熟悉他的背影。


    是自行車後座他迎風而起的衣擺;是籃球入框時他勁瘦的脊背;還是他一次次離開時被光拖得長長的影子。


    點點滴滴,才匯聚成這十年歲月。


    明妍的話是否為真,在這一刻變得毫無意義。


    宋成睿或許在意她,但在她們之間,他永遠不會選擇她。


    一幕幕場景如走馬燈般重新倒映腦海。


    十三歲生日,他履約帶她們去遊樂場,中途明妍走失,他前去尋找。她從中午等到日落,才得知他急著將受傷的明妍送去醫院,無暇顧及等在遊樂園的自己。


    十六歲夏天,他答應陪她看一場草原日出,卻因明妍被黑粉跟蹤出了車禍,連夜趕迴京城,那次,她一人看完了一場日出。


    十八歲畢業,他出席明妍的大提琴獨奏表演,沒趕上她的畢業典禮。她坐在禮堂,安靜地等到天黑。


    ……


    水下,明荔看著宋成睿抱著的背影越來越遠,消失不見。


    十年了,也該黃粱夢醒。


    明荔閉上眼,漂著,散著,任由意識消融於池水。


    直到腰肢被一雙有力的手拖住,來者也沾了滿身的池水,一如她一樣冰冷。


    臉頰被憐惜地輕拍,隱隱約約有男人低而輕的聲音。


    他在喚她,喊了一遍又一遍:“小荔枝。”


    明荔想迴應,但喉間全是嗆進去的水,她說不出話,唯有手臂緊緊摟著來人,怎麽也不放開。


    不知是淚水還是池水,宋瑾硯指尖輕撫她眼角,抹去那滴晶瑩的水珠。


    他抱緊她,安撫得輕拍她細瘦的脊背。


    “別怕。”


    -


    將明妍從泳池救出,女孩瑟瑟發抖,臉上具是害怕的淚珠。


    宋成睿用西裝包裹住她,為她避寒。


    明嵩和江雪琴明顯也很擔憂,急切喚著侍從聯係私人醫生。


    看著明妍沒有大礙,宋成睿深吸口氣,卻不覺放鬆,仍有些心神不寧。


    他煩躁地扯了下領帶,忽然,身後傳來寧茹的驚唿,撕心裂肺的一聲:“夭夭!”


    宋成睿下意識迴頭,意識到了什麽,臉色變了變。


    他扯下明妍的手,大步就往迴狂奔,來到泳池邊,隻是還沒靠近,衣領就被人一把拽住。


    “宋成睿!”寧茹眼眶通紅,嘶吼道:“你到底是不是人?你他媽不知道夭夭多怕水嗎?!你就讓她一個人待在水下麵嗎?!”


    說到後麵,她已經語帶哽咽,是心疼更是悲憤:“你到底有沒有心啊!”


    寧茹來得晚,對這裏發生了什麽一概不知。


    來時隻看見宋成睿抱著人出來,等到她穿過人群靠近泳池,才發現明荔也落了水,而宋成睿也隻救了明妍。


    寧茹簡直快瘋了,天知道明荔有多怕水,這麽深這麽黑的泳池,她該有多害怕!


    可惜在場的賓客審時度勢,安保遲遲不到,竟沒有一人能立刻下去救人!


    她不敢想象,這些年明荔到底有多孤立無援。時老若是知道自家寶貝被如此輕待,又有多傷心難耐!


    突然,身後傳來腳步聲,來人腳步失了往日的從容,連停頓也不曾,便徑直下了水。


    哪怕渾身西裝浸濕,也並不有損男人的清貴。


    寧茹愣在原地。


    誰都有可能,卻獨獨是他——最有分寸,最是疏離,卻又最為心慈悲憫。


    所有人眼睜睜看著,男人抱著滿身狼狽的少女,一步步從深淵上岸。


    黑色配上極致的紅,一個清潤如玉,一個明媚似妖,像是最昳麗的油畫卷。


    “宋成睿,你啞巴了嗎?”寧茹迴神,眼神冰冷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宋成睿則盯著不遠處,披著宋瑾硯外套,虛弱靠在他懷中的少女。


    她嬌顏蒼白,一下又一下狼狽地咳著水,細白的手始終拽緊男人的衣袖。


    不對。


    這一切都亂了。


    宋成睿腦中嗡鳴,他揉著眉心,煩躁混雜不耐:“我不知道…”


    當時情況混亂,他來時隻知明妍落水,並不知水下還有明荔!


    “你能知道什麽!你眼裏除了明妍還有什麽?”


    寧茹的每一句話,都如刀鋒般直擊他麵門。


    周圍的議論和熙攘聲漸大,兩家都意識到影響不好,忙緊急致歉,並疏散賓客。


    宋成睿拉開寧茹,他看著抱著少女的男人,眸中滿是壓抑著的燥鬱。


    他不顧周邊未散的賓客,大步往泳池邊,失了平日的理智,聲音冷硬:“叔叔,請把夭夭交給我。”


    一秒,兩秒。


    涼風如水般,泳池水麵泛起波瀾。


    宋瑾硯連眼皮也未動,隻是用西裝裹緊閉著眼睛,微微顫動的少女。


    “你憑什麽?”他語氣極淡,撲麵而來的漠然。


    宋成睿臉色一變。


    氣氛一瞬間便緊繃起來,他嗓音沉冷:“憑我是夭夭未婚夫。”


    宋瑾硯輕哂,他眯了眯眼,眸中冷意蔓延。


    夜晚涼風習習,一陣風過,帶起池麵的漣漪。


    突然,一道沙啞而帶有鼻音的女聲響起,無限依戀:“宋叔叔,我冷。”


    “嗯。”宋瑾硯溫聲應:“我帶你走。”


    說完,他直接站起,打橫抱起懷中的少女,大步就往迴走。


    而直至離開,明荔始終依偎在宋瑾硯懷中,沒有看他一眼。


    眼前的一幕極刺眼,宋成睿站在原地,臉色極其難看,卻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沒有上前去追。


    今晚這件事,是他處理不當。明荔會因此生氣,很正常。


    他理解她的情緒,也會給彼此時間。


    而且這次訂婚宴因為此,產生了許許多多的麻煩,他需要一件件解決。


    等彼此都冷靜下來,他會認真哄她。


    他很堅信,沒有什麽能打破他們十年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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