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


    久久未見迴應,宋成睿又喊了一聲。


    “有什麽事情,非要今天不可嗎?”


    宋成睿沉默幾秒:“對不起。”


    妥協已經成了習慣,那聲“好”字幾乎已經到了喉邊。


    就在這時,電話那頭傳來一道帶著嬌弱的女聲:“成睿哥哥,你在哪兒?我醒來就沒看見你…”


    幾乎瞬間,明荔臉頰變得透明,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


    這道聲音,不是別人,正是明妍。


    “夭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宋成睿的語氣終於有了起伏,“阿妍她…”


    “我不想聽!”明荔語氣突然尖銳。


    宋成睿被她打斷,沉聲:“你知道的,阿妍身體不好。”


    明荔快笑了:“她身體好不好和你有什麽關係?”


    “夭夭,她是你妹妹。”宋成睿歎了口氣。


    他總是會對她歎氣,好像她有多無理取鬧。


    可明明她已經盡全力不去打擾他。


    “是啊,她是我妹妹。”明荔聲音滿是尖刺:“你這麽關心她做什麽?”


    聽出她話裏的嘲弄,宋成睿語氣沉下來:“夭夭,你又在鬧脾氣。”


    電話那頭,明妍的低泣越來越近,宋成睿放緩了聲音,清冷的聲線帶上獨有的溫柔:“我在這。”


    潮水般的窒息將明荔淹沒,她再也忍不住,抖著手指,掛斷了電話。


    車廂重迴安靜。


    馮特助被迫聽到一樁豪門炸裂密聞,默默升起後座的隔板,將自己隔開。


    明荔不敢迴頭。


    在光風霽月的宋瑾硯麵前,她顯得愈發渺小可憐,為了一個男人,搖尾乞憐。


    她垂下眼,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突然決堤。


    眼淚一滴滴往下,綻成一簇簇水花。


    身後有輕輕的抽紙聲,男人帶有清潤烏木香的氣息靠近。


    她覺得丟人,想憋迴去,卻手忙腳亂,眼睛通紅,小兔子似的瞪過來,兇巴巴道:“你別看我!”


    頭頂傳來一聲輕而緩的歎息。


    下巴被微涼手骨托起,入目是男人放大的清俊五官,宋瑾硯用紙巾替她擦眼淚,“你在我麵前,哭過的次數還少了?”


    “可是,還是很丟人。”明荔吸了吸鼻子,像是收起尖刺的小刺蝟,抬眸看他。


    她烏黑的眼滿是水光,脆弱到一觸即碎。


    宋瑾硯捂住她通紅的眼,清潤的烏木沉香將她環繞,“這樣就沒人看見了。”


    “我也看不見。”


    明荔長長的眼睫垂落,吸著鼻子,無聲掉眼淚。


    少女灼燙的淚水流至掌心,宋瑾硯收攏指骨。


    他無法精準形容此時的感受。


    潮濕,燥鬱。


    就像雨前悶熱的天。


    明荔突然有了傾訴的意願:


    “是他說想看,我才答應拍宣傳片的,但他一次都沒來看我。”


    “他有時間陪明妍,卻沒空看我一眼,我喜歡他這麽多年…”她突然說不下去,抬起滿是水光的眼眸,緊緊揪住他衣袖:“宋叔叔,我就這麽不討人喜歡嗎?”


    宋瑾硯替她擦幹淨麵上的淚痕,“你是你,何必討他人喜歡?”


    明荔放輕唿吸,宋瑾硯則放下紙巾,遞了礦泉水喂到她唇邊:“先喝點水。”


    明荔下意識就著他的手張嘴,幹澀的喉間被浸潤。


    頭頂突然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十年前,我參與了第一個項目,前期投入了兩千萬的成本。但接下來的效益沒有達到預期,我繼續投了三千萬。”


    他挑眉:“最後,你猜結果怎麽樣?”


    “賺迴來了嗎?”


    宋瑾硯淡笑搖頭:“連本帶息虧一個億。”


    明荔眸中倒映他的臉。


    “小荔枝。”


    他今天第一次這般喚她。


    “沉沒成本,丟了便丟了。成年人,要有舍,才有得。”


    明荔玻璃般的眼珠染上迷茫。


    宋瑾硯永遠平穩的聲線撫平明荔皺巴巴的一顆心。


    “到京城了。”男人修長指骨輕捧她後腦,“抬頭。”


    明荔循聲抬眼,車水馬龍間,入目便是京城最具代表性的cbd大樓。


    遠處的鍾樓秒針轉動,嘀嗒一聲,鍾聲響,時間來到十二點整。


    新的一天到來。


    突然,大廈前的屏幕跳動,紅衣少女從草原禦馬而來,明豔不可方物。


    明荔怔愣住。


    這不是…她拍的宣傳片?


    整個cbd的高樓閃爍的燈光,有字幕顯示:


    【荔枝生日快樂,歲歲無憂】


    人行道上傳來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大屏一分鍾五萬,包下中心cbd的價值更是無法估量。短時間做到如此,要錢,更要人脈。


    與此同時,男人低沉動聽的聲音響在耳畔:“原諒我來不及準備禮物。”


    “小荔枝,二十歲快樂。”


    明荔紅唇動了動。


    突然,捂住瘋狂跳動的心髒。


    -


    京城明家。


    別墅內,燈火通明。


    傭人來往皆壓著步伐,誰也不敢驚動明顯心情不佳的明董,甚至素來和善的江夫人也滿臉憂色。


    原因無他,二人的掌上明珠明二小姐拍戲受驚,迴來便發高燒,口中不停喚著宋家小少爺宋成睿。


    宋成睿看著明妍長大,比親哥哥還親近。知道後,第一時間便趕了過來。


    說來也是神奇,宋成睿來後,明妍的狀態便立刻好轉了。


    想到這兒,吳姨不禁感慨,這二人真是太般配不過了。


    二樓主臥。


    明妍屈膝坐在床頭,看向靠在窗邊的年輕男人。他還穿著嚴整的西裝,眉目清冷疏離,沉穩矜貴。


    她眼中滿是流連。


    這便是素來寵她的成睿哥哥,從少年時代便閃閃發光的男人。


    他孤高如雪,卻隻會這麽寵她一個人。


    哪怕在她和明荔之間,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自己。


    隻是即便如此,明荔還是會分散走屬於她的寵愛。


    自剛剛打了那個電話後,宋成睿便變得更加寡言。


    “成睿哥哥。”明妍仰頭,脖頸細瘦脆弱,一派楚楚可憐:“我是不是總是打擾你和姐姐…”


    宋成睿迴神,眼中疏離褪去,他朝前兩步,坐在床邊的靠椅上,緩和表情:“和你沒有關係,不要多想。”


    “姐姐是不是又生氣了?”明妍麵帶擔憂。


    宋成睿沒說話,煩躁地鬆了鬆領帶,他看了眼手機,於助理始終沒有接到明荔。


    他胸腔隱有薄怒。


    她總是這樣肆意妄為。


    明妍默了默,往床邊挪動。她伸手,輕輕撫上男人的眉心:“哥哥別皺眉了。”


    宋成睿卻拿下她的手,轉身站起來:“我去打個電話。”


    明妍指尖蜷縮一下,忽然,猛地抱住男人的腰,眼淚滑落:“成睿哥哥,我是不是招你討厭了?”


    “總是生病,總是吃藥,害得你擔心,連姐姐生日都去不了…”


    “別這麽想。”宋成睿拍了拍她的發頂,另隻手則撥通明荔的電話。


    電話是漫長的等待音,傳來嘟嘟的忙音。


    宋成睿擰緊眉。


    “成睿哥哥還是去陪姐姐吧。”明妍說:“我一個人也可以的。”


    電話再一次無人接聽。


    明妍怯怯道:“要不我去和姐姐解釋一下吧。”


    她麵色發白,是害怕的神情,宋成睿看在眼裏。明荔嬌蠻任性,明妍性格柔弱,從小到大,多多少少會受委屈。


    所以他最不喜的,便是明荔這肆意妄為的性子。


    他拍了拍明妍後腦:“和你沒關係,這件事我會處理。”


    宋成睿倒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明荔脾氣雖不好,但最聽他的話。


    畢竟這次是他沒有履約,隻要迴去花時間哄一哄,問題就會解決。


    他很清楚,她離不開他。


    -


    公寓落地窗外,夜色如水。


    明荔駐足往下望。


    她廳前的燈亮起後,黑色轎車才徐徐消失在夜色中。


    這是宋瑾硯一貫的周到。


    明荔的心跳,此刻仍沒有平複。


    零點鍾聲敲響的那一刻,男人近在咫尺的眼,似霧似幻,嗓音如磁般低沉。


    手機一遍遍響,她沒有接。


    第三次,屏幕熄滅,再沒亮起。


    事不過三。


    宋成睿的耐心,隻會到這裏。


    燈光徹夜長明。


    明荔坐在飄窗,裙擺垂落著飄揚。


    從落地窗往遠處看,仍能看見cbd為她慶生的字幕。


    歲歲無憂。


    可惜,人有煩惱千千萬,最簡單的願望最難實現。


    一些亙久的記憶,一幕幕放映在腦海。


    那次泳池溺水後,再醒來時,在宋家的客房。整個臥室安靜到仿佛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你醒了?”少年白衣黑褲,迎光走來:“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明荔倉促地搖搖頭。她認出他便是宴會的主人公宋成睿,好看得像是畫裏走出的人。


    她再抬眸,辨認他眉眼,最後確定了什麽。


    “謝謝你,救了我。”她說著並不熟練的普通話。


    宋成睿愣了下,說:“舉手之勞。”


    “我會,報答。”明荔說。


    宋成睿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從那之後,她成了他的小尾巴。


    依舊是那年夏天,不知是什麽原因,宋成睿被關了禁閉。


    宋家家規嚴苛,聽說他一天不能吃飯,十歲的明荔爬到宋家院前的樹上,在所有人看熱鬧般的視線裏,用釣竿給他送飯。


    窗戶被打開,宋成睿擺手拒絕,皺眉讓她快點下去。


    明荔有些無措,下樹時走神,直直摔落在地。


    膝蓋擦破了,特地挑選的小蛋糕也摔得滿地狼藉。


    她聽見宋宅的傭人噗嗤笑出聲。


    明荔這才意識到,她的行為在外人眼裏,原來這般滑稽。


    成睿哥哥…也會嫌她沒有禮數嗎?


    可是,外公說報恩就要盡全力對恩人好。


    就在這時,眼前有陰影籠罩,頭頂灑落的樹葉被人輕輕拿下。


    來人手掌骨節修長,泛著玉般的光澤。


    這雙手拿下樹葉後,又拂去她頭頂的塵埃,他半蹲下身,矜貴的烏木香撲鼻而來。


    看清來人的瞬間,明荔烏黑的眼眸放大,半晌也挪不開視線。


    這是,二十歲的宋瑾硯。


    疏朗清闊,光風霽月。


    他沒有在意褲腳染塵,低眼查看她的傷勢,邊低笑詢問:“樹上好玩嗎?”


    小明荔摔碎的自尊,因為這一句話,拚湊完整。


    以至於明荔至今不願迴想,三年前最後一次見麵,宋瑾硯離開時冷寂的背影。


    那段時間,宋成睿情緒低迷,更為寡言,明荔有過問,但他避之不談。


    後來她才知道,宋瑾硯拿到了君瑞的控製權,宋氏旗下的巨擘產業之一。


    這對宋成睿來說,是不小的打擊。


    宋成睿少年早熟,從出生便頂著小叔的光環,承載著來自家族的壓力,他心高氣傲,絕不甘屈居於宋瑾硯之下。


    同時,他也不喜她和宋瑾硯有交集。


    明荔什麽都聽他的,唯獨這件事,她沉默不言。


    宋成睿情緒的爆發,是在看到她的港大申請後。


    針對大學院校,宋瑾硯有給她提過幾個建議,港大算是其中不錯的選擇,明荔申請了offer。


    在看見申請書後,宋成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緒裏。


    他冰冷的手指攥得她手腕生疼,眼中沉冷地發問:“你申請港大,是想和宋瑾硯在一起嗎?”


    明荔懵了:“你在說什麽?”


    “宋瑾硯要去港城做項目,你別說你不知道。”


    但她真的不知道。


    宋成睿清冷的眼眸盯著她:“你還記得你的身份嗎?”


    明荔頭皮尖銳得疼,“我記得。”


    “那你不該再繼續和他聯係。”


    明荔沉默。


    “你想去港城就去吧。”突然,他淡淡道:“但在這之前,我們退婚。”


    明荔臉上血色褪去。


    良久,她往後退一步,紅著眼撕掉港大的申請書:“我會和他保持距離。”


    “夭夭真聽話。”宋成睿臉色寬慰,伸手欲撫她臉頰,明荔側過頭。


    那天晚上是宋家家宴。


    樓梯轉角處,燈火半明半暗。


    男人安靜注視的視線下,明荔低著頭:“宋叔叔,我不去港大了。”


    “或許我可以幫你找一個更合適的學校。”


    明荔搖頭:“我哪也不去,就在這裏。”


    宋瑾硯語氣平靜地嗯了一聲。


    “宋叔叔,祝你去港城項目順利。”


    “還有呢?”


    “我們,我們立場不一樣,”明荔支支吾吾:“我們,我們…”


    “不要聯係了?”他替她補充。


    明荔臊得想把自己埋起來。


    男人沒再說話,隻是那道視線仍在她頭頂停留。


    他仍是溫和的說:“好。”


    明荔緊繃的弦鬆下,一種脫力的感覺席卷全身。


    “再見。”宋瑾硯頷首,轉身離開。


    明荔看他離開的背影。


    燈光由明到暗,他的身影逐漸看不見。


    明荔的悲傷突然被無限放大。


    她小跑著追上去,手指拉住男人的衣擺:“我錯了,你別走。”


    男人腳步停頓,他側頭。


    就在他即將轉過身的瞬間,所有畫麵消失。


    明荔猛地睜開眼,從沙發上起身:“宋叔叔!”


    卻對上一雙染著寒霜的眉眼——


    宋成睿半蹲在她麵前,手上還拿著毛毯。


    明荔怔怔看著他,第一反應竟是:剛剛的所有,都是夢。


    在現實裏,她並沒有追上去。


    突然,她的下巴被微涼的虎口托住,宋成睿眼眸漆黑,定定看著她。


    “夭夭,你剛剛在喊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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