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的天兒啊,破鞋露腳尖兒啊。”


    “老師讓我交學費啊,我說等兩天兒啊。”


    “沒錢我光腳丫兒啊,外麵飄雪花兒啊。”


    “鄰家小妹瞧見了,是眼淚含眼圈兒啊。”


    沈秋站在河裏唱著,埋頭洗尿布,不怕苦,不怕累,連屎都照洗不誤。


    周吾就覺得,這畫風,這嗓子,這歌詞,這人,哪哪都突兀。


    死丫頭,全身都有一種,能把人逼瘋的勁。


    “唱得很好,但別唱了,我有話跟你說。”


    沈秋頭也沒抬,給了他一個大白眼兒,就好像被人打斷忘了歌詞,又重頭唱。


    周吾吹了口氣,從兜裏摸出煙和打火機。


    點著,深深吸了一口。


    “別逼我,再唱,殺你全家。”


    沈秋後背僵直,將沈念的尿布,用力扔在台階上。


    “別嚇唬我,我會喊。”


    “喊吧,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我是說,你殺我全家的時候,我會喊。”


    “我想殺你全家,還會給人發現?”


    未免也太小瞧他了。


    也是,狗男人是大佬,不是個好東西,臥底見光死。


    “行,你想做什麽,咱今天把話說明白了。”


    “你為什麽去銀行。”


    “存錢。”


    “哪來的錢。”


    “何書記給的。”


    “那天為什麽去燕雲山。”


    “求平安符。”


    “那天為什麽去南橋。”


    “買飯。”


    “評彈和琵琶和誰學的?”


    “自學。”


    “我不信。”


    “那你再重新問一遍。”


    周吾:“……”


    ……


    行,他再問一遍。


    “為什麽去銀行。”


    “存錢。”


    “哪來的錢。”


    “何書記給的。”


    “為什麽去燕雲山。”


    “求平安符。”


    “評彈和琵琶……”


    “家學淵源。”


    “……???狗屁的家學淵源,你爸和你媽……”


    “我爺爺奶奶以前唱過戲。”


    周吾:“……”


    當他是傻子嗎?資料上白紙黑字寫著,她爺爺奶奶在她剛剛出生的時候,就死了,一個死於文革,一個死於痢疾。


    但唱過戲,好像是真的。


    086工作不到位,居然沒把她家祖上三代查清楚。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剛出生,她爺爺奶奶就嘎了。


    嘎了懂嗎?


    她跟鬼學的嗎?


    ……


    “我不信。”


    “那要不,你再重新問一遍。”


    周吾:“……合著咱倆在說相聲呢?”


    沈秋皮笑肉不笑,揀起台階上的尿布,悶聲不吭的繼續搓。


    小兔崽子,一歲多了還學不會自己蹲屎蹲尿,盡給她和媽媽找事幹,等她迴去,就揪著他改掉這臭毛病。


    要不然,就讓他天天黃袍加身,天天紅屁股。


    周吾氣到,又把煙彈飛。


    ……


    “你有沒有興趣……”


    “沒興趣。”


    “我還沒說。”


    “你說什麽我都沒興趣。”


    好好好,油鹽不進了。


    “你難道就不好奇,我到底是什麽人嗎?”


    “不好奇。”


    好奇害死貓,她是個和死神有約會的人,這次不成,還有下次。


    她就不信沒得辦法,恰逢其時了。


    周吾吸氣,唿氣。


    聲音陰森森的。


    “沈秋,不要再惹我,再惹惱我,我真會殺你全家。”


    “隨便。”


    世上有一個定義,反派死於話多,越是愛嚷嚷的,內心越柔和。


    她不怕。


    周吾掏煙,點燃,猛吸。


    ……


    “我還會殺光你所有的朋友。”


    “隨便。”


    “張濤是一個,安然是一個,李靜是一個,王飛燕是一個,你舅舅,舅媽,表姐,表哥……”


    沈秋每聽一個心頭跳一下,怒火搖曳,再一次把尿布摔他腳下。


    “你沒完了是吧,想誅連九族了是吧?”


    “好好好,你去,今天你要是下了手,我幫你。”


    她跳上岸,一時不察,水桶被踢翻。


    成堆的尿布掉進河裏。


    飄啊飄。


    然後她和周吾同時扭頭,沉默三秒,紛紛跳下河開始撈尿布。


    很好,他全身也濕透了。


    誰也別說誰。


    這一折騰,沈秋沒了脾氣,周吾的心也累了。


    他感覺自己像被下了降頭,超幼稚。


    跺了跺鞋底的水,他默默從身上摸出五十塊錢,放在台階上,走了。


    沈秋盯著那五十塊,如風中淩亂。


    她還想說,我確定你是個臥底了,但我真的沒興趣,也沒能耐,參與你們那種,偉大又超高的榮譽事業。


    比起精彩的人生,她更想迴到她本來就該去的年代。


    ……


    不歡而散,沈秋迴到家,開始認真的審視自己。


    今年還有什麽重大事故嗎?


    印象當中是沒有了,但硬要擠一擠,好像在七月六號,還有一場特大火災。


    位置是烏鴉嶺火葬場。


    據說是燃氣泄露,又陽光正好,風往北吹,導致大火一發不可收拾,直接蔓延到了北邊山上。


    新聞報道說,火災並未引起人身身亡,但給烏鴉嶺後麵的豬場,帶來了重大損失。


    如此,她還要不要去?


    自己把自己燒死,然後連火葬的錢也省了?


    沈秋頹廢,這樣死,違背了她的初衷。


    她是個有偉大理想和抱負的人。


    ……


    糾結中,她彈了一首《海闊天空》,問了張濤幾個問題。


    “你覺得,人要怎麽死,才算有價值?”


    張濤一口可樂差點沒把自己嗆死。


    滿目驚怵的問她:“孩子,你為什麽要想這些?”


    去尼瑪的孩子,在她眼裏,張濤,以及張濤請來的這些音樂夢想人,全是孩子。


    “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


    “還能不能聊了?”


    張濤肅然起敬,腦袋轉得飛快:“你是缺錢嗎?如果是你跟我說呀,我這個人最不缺的就是錢,一萬夠不夠?不夠我給你十萬,是給,不是借,不用還的那種。”


    沈秋黑了臉,她問張濤,不過是看在,她和他不算很熟的份上,還有就是,他短命。


    找他請教,總好過去嚇安然和李靜。


    但這小子,也未免太大方。


    十萬,說給就給啊。


    ……


    “我隻是想探討一下。”


    探討以後的人生方向,就這麽難嗎?


    張濤怯怯地咽了口唾沫。


    “那你再問一遍。”


    “人要怎麽死,才算有價值。”


    “這個嘛,看自己怎麽想吧,比如保家衛國?守護安寧?都算很有價值。”


    “你說的格局太大了,我就問你,你家的車有保險嗎?”


    “好像有吧。”


    “撞死人,保險公司會賠嗎?”


    將來上保險,肯定會賠,但98年這會,她不太清楚,早忘了。


    ……


    張濤一臉便秘,假裝思索了很久,才呢喃道:“保險有,不多,最多的還是車主賠償。”


    “不是,你問這些幹什麽,想死啊。”


    沈秋嗯了一聲,她是在考慮跳樓自殺什麽的了。


    張濤看她不像是開玩笑,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別,求你放過車主,現在家裏有小車的,沒多少人,滿大街都是貨車、公交和大巴,早就改個營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把全部身家放到了車上,出個人命案,人家傾家蕩產也不夠賠,太坑人。”


    沈秋覺得有道理,但她也沒想去碰瓷貨車,公交和大巴呀。


    她想……


    話還沒說出口,張濤就掐死她的話。


    “去找有錢人的車撞也不行,現在有錢人,都有權有勢,不會給你賠多少錢,反過來容易惱羞成怒,想盡辦法,折騰你的家人,沈秋啊,你這些想法很危險,咱好好活著不香嗎?”


    一語點醒夢中人。


    ……


    他說的沒錯,這個時代的有錢人,普通人惹不起,比如沈懷那種,鄭經國那種,那怕張濤父母,都是如此。


    除非,她瞅準機會,專找何無量坑。


    但那樣的人,是她能坑的嗎?


    比借付琳的登雲梯還難。


    所以,現在仔細想想,前幾次的作死,還真特麽毫無意義。


    不行,她累了,毀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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