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度離開熱鬧的包廂,黑暗中,獨自坐在草地上。


    他點燃一支香煙,看著那煙霧緩緩升到半空,又漸漸消散。


    “是了,我在心痛。”


    “我,因為蕭清霧而心痛。”


    林君度閉上眼,疲憊的躺在草地上。


    煙草的刺鼻氣味昏昏沉沉,宛若第一次見到蕭清霧時的那般迷茫。


    蕭清霧移情別戀了,我會覺得心痛?


    為什麽呢?


    我想不明白,但是我種種的戀愛經驗告訴我:


    我,好像是喜歡蕭清霧的。


    這是一份不易察覺的感情,埋藏在我內心深處,寂靜到連我都發覺不到的感情。


    無論是她漠然的舉止,還是她時常生人勿近的表情……都讓我覺得,喜歡她是很離譜的事。


    我習慣了,她凝視我時那冷淡卻又暗藏炙熱的眼神。


    我習慣了,她每每見到我時的麵無表情,和低下頭後,隱藏在唇角間的羞澀。


    我好像對蕭清霧的喜歡,太習以為常了。


    習以為常到不懂得珍惜。


    習以為常到,如今失去後,那如同螞蟻噬心的痛楚。


    我,貌似太不值得蕭清霧對我的感情了。


    第一次見蕭清霧是什麽時候?


    我忘了時間,但我記得當時的心情。


    那時的蕭清霧,高高在上,冷著臉辭退了我。


    隻是因為一個被打碎的廉價杯子。


    好恨,我恨不得當時衝上去扇她兩個耳光。


    我當時想,你們踏馬的這群有錢人,憑什麽因為一些雞毛蒜皮,決定我們底層人的命運?


    一個實習生,對於你來說,隻是端茶倒水的小角色。


    可對於我來說,卻是我寒窗苦讀十二年考取的985學曆,是貧困子弟的榮耀,是經曆過層層,被人刁難的麵試的堅持。


    可是你,一句話,就否定的我的全部。


    我好恨。


    於是,我當晚就摸清了你全部的生活習慣和日常作風,又注冊了一個專門用來和你網戀的小號。


    這種事我不是第一次幹了,很有經驗。


    那時候窮,我第一次幹這種事,是加了一個不知道哪家的大小姐,就隻為了騙一點錢來吃飯。


    當然,那個大小姐我很快就斷掉關係了。


    斷掉的理由是:我要自殺了。


    不知道那個大小姐後來怎樣了,但我很有信心,可以憑借經驗,拿下你。


    還記得我那時申請好友的留言:我是你一個多年未見的小學同學。


    蹩腳的理由,蹩腳加人方式。


    所以,加你的時候,我幾乎抱著不可能通過好友的心情去的。


    但是,你同意了。


    也許,在那時我就知道了,在你所謂冷淡不近人情的外表下,隻是一顆寂寞已久的,卑微而孤獨的心。


    不然,你不會通過一個所謂小學同學的好友申請。


    後來,你印證了我的猜想。


    你沒有朋友,從小因為罕見的銀色發色被孤立,也自然沒談過戀愛。


    當然,你很漂亮。


    但,漂亮到讓所有男生都對你高不可攀。


    你家裏也很有錢,有錢到在當時的貴族學校裏,沒有男生敢炫耀他們,來引起你的注意。


    我和你剛開始時,隻是有一句沒一句聊著。


    你不怎麽會說話,每次我胡編亂造一些經曆後,你隻會簡單的說一聲“嗯”。


    你甚至連年輕人流行的表情包都不會發。


    當我把朝霞的第一縷陽光發給你時,你隻會說:“好漂亮”,然後,再發一個咧嘴傻笑的黃豆表情。


    很木訥。


    但是,很可愛。


    我們的關係在一段漫長的時間內幾乎沒升溫過。


    但是,你好像漸漸習慣了我發早安和晚安,也漸漸習慣了每天我開變聲器,給你唱《晴天》的60秒片段。


    你很有耐心,每天都能通過我唱歌時不同的語調,判斷我當天的心情。


    我就那樣每天都不厭其煩的唱著,從來都不換歌——因為我就會唱這一首。


    而你也不厭其煩的聽著。


    每當我事情太過繁多,沒時間唱時,你就會淡淡的問道:“今天的晴天呢?”


    我那段時間覺得你好好笑,也好無聊,會聽一個沒見過的人,每天唱平淡到從不更換的歌曲。


    我與你的晴天之約,默契的上演在每一天。


    我們誰都沒提各自的身份。


    你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我也不是那個卑微低頭的實習生。


    隻是一個少女,和一個青年。


    平淡的聊天就這樣每天進行著,沒有什麽波瀾,也沒有什麽曲折。


    我每天分享著我的日常,你也漸漸的習慣了我的存在。


    連我都覺得無聊,準備放棄對你的報複了。


    我想著,這真是個無聊的女人,她每天都在做什麽?沒有娛樂活動麽?


    於是,漸漸的,我開始減少聊天的頻率。


    直到有一天,你生氣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你生氣,生氣到用語音冷冷的質問我。


    在那樣的冷漠下,我卻好像聽到了你委屈的顫音。


    原來,你發了一條朋友圈。


    照片內容是一張燦爛的晚霞。


    晚霞很燦爛,可你拍照的技術也很爛,模糊不清,角度一團糟,完全不像照片,簡直是用座機拍的。


    你的配文是:這樣也有晚霞了。


    你責怪我,為什麽不看你的朋友圈,為什麽不給你點讚留言。


    我當時又好氣又好笑,我本就是個不喜歡刷朋友圈的人,沒看到又怎樣?沒點讚又怎樣?


    可後來,你告訴我。


    原來,這條朋友圈,隻有我一個人能看到。


    原來,你的好友列表除了把你拉黑的姐姐,和從來不用朋友圈的父親,隻有我一個人。


    原來,那模糊不清,卻又盛大夢幻的晚霞,是你給我一個人準備的。


    那是你第一次給我打電話,質問聲分明生氣又冷漠,可我卻聽到了你隱隱的哭聲。


    原來,你一直親近的姐姐,因為你阻止了她給一個混蛋網戀渣男發錢,那渣男因此自盡。


    你姐家把你罵的一無是處,甚至要跟你斷絕關係。


    我很驚訝。


    真的很驚訝。


    我沒想到,那個掌握無數普通人眼紅憧憬的權力和財富,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是這樣脆弱。


    這是我第一次跟你認真聊天。


    你說:你的媽媽很早就去世了。


    你說:你的爸爸是個粗心遲鈍的人,除了給你錢,根本不知道怎麽給予你父愛。


    你說:不知道什麽時候,你的姐姐才會跟你和好。


    你說:我是唯一一個願意聽你說這些無聊的廢話,卻又溫柔安慰你的人。


    你說……


    當時你說的好多東西,我都忘了。


    我唯一沒忘的,是你一句卑微又小心翼翼的話。


    那句話,不知為何,我在微信裏收藏了很久。


    雖然收藏了,但原話我已經忘了。


    隻能描述個大概。


    你問:我可以一直跟你聊天麽?你不想失去我這個朋友。


    對於你的小心翼翼,我隻是簡單的安慰道:“嗯,放心吧,咱們誰跟誰啊,我會一直陪你聊的。”


    我和你就這樣打著電話。


    你跟我聊你的孤獨,你的不被人理解,你的無助,你的多愁善感。


    我靜靜的聽著,不會發表太多意見。


    因為那時,我真的在認真聽。


    因為在某種意義上,我和你同病相憐。


    所以到了談話的最後,我突然有了種衝動。


    我頭腦發熱說,要是我能在你身邊,抱抱你就好了。


    你沉默下來,可能是因為某種羞澀,掛斷了電話。


    但是,你說,你很開心,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


    要是我在你身邊,說不定真的允許我抱抱你。


    你知道我家庭條件不好,當晚就給我發了9個9999的轉賬,當作紅包。


    很可笑吧,你阻止你姐姐發錢給那個混蛋網戀渣男,卻又這樣主動給我發錢。


    你說,你不知道怎麽感謝我,之前也從來沒有過朋友,隻是希望我收下這些錢。


    你又給我發了很多輸入法自帶的玫瑰表情,但我完全不懂你什麽意思。


    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明白,那是你不知道如何表達心意,不知所措的與我的第一次曖昧。


    不說後來,那時我意識到,你很害怕,害怕我離開你。


    之後,我笑著問你,你真的一個朋友都沒有啊?


    你猶豫了好半天,才說你之前養了一條很乖很乖的流浪大狗狗。


    但是在盛夏的某一天,在晚風最熱烈,也是最清冷的那一晚,那隻大狗狗有了喜歡的小狗狗,跟著小狗狗一起走了。


    你問我,我會在某一個盛夏晚風中,像大狗狗一樣隨風而去麽?


    這句話,我思考了很久。


    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迴答。


    那天,我在醫院確認我的病情惡化了。


    我心情很差,爛醉如泥的倒在了盛夏蟬鳴的某片大樹下。


    那晚很熱,沒有晚風。


    我的意識很模糊,對於你這種弱智又無聊的問題,嗤之以鼻。


    所以,我直接用ai輸入指令,編了一大段話,給你複製過去。


    直到第二天,我在清爽耀眼的朝霞中醒來,看著你發的無數條未讀消息,才知道我犯了什麽錯。


    原來,ai根據我的指令,竟然默認給我生成了一大段情書。


    我,就這樣稀裏糊塗的跟你表白了。


    沒有用我任何過往的經驗和技巧,沒有借助任何驚喜和禮物。


    你迴我的消息太多了。


    你說,我發的都是不正經的,讓你臉紅心跳的消息,才不會答應我。


    你說,我是大笨蛋,即使你沒有談過戀愛,但也不能這樣直白的跟你表白。


    你看我一直不迴消息,有些急了。


    又說,跟我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發誓以後隻能喜歡你一個人。


    我還是沒迴消息,畢竟那時我已爛醉如泥。


    太多太多的消息,在那更新於朝霞的最新一條消息,你說:你也喜歡我,我們在一起吧。


    我那時有些懵。


    我從未見過如此單純的女孩子。


    我從前覺得,我的前女友是最單純的人了。


    我在富士山三月盛開的櫻花旁,用一枚用雜草編的戒指,騙走了她的心。


    我在更盛大而燦爛的晚霞,用一顆糖騙走了她初吻。


    可我和你未曾見麵過。


    甚至在你連我都不知道是誰,又是什麽身份時,我就這樣用一個ai三秒鍾編好的情書,騙走了你青澀而美好的初戀。


    你同意了我的表白,而我沉寂已久的病態報複心,也在這時候重新提了上來。


    我們確定關係後,你傻傻的坦白了好多事。


    你說,當時你朋友圈發的晚霞,是為了與我的朝霞遙相唿應,在那時你就有些喜歡我了。


    你說,你在我加你的那一刻,就已經察覺到我不是你所謂的小學同學了,但因為我的頭像是一隻跟你從前養的那隻同樣可愛的狗狗極其相似,才同意請求的。


    你說,我唱的晴天真的好難聽,但每次,你都會陶醉的聽下去,因為,那是我為你一個人準備的,你覺得好浪漫。


    你說,在學校裏你被當作校花,表麵看上去你很冷漠,根本不在乎,可實際上你驕傲壞啦,感覺自己被重視真的很開心。


    我覺得很奇怪,所以我問你:“那肯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歡你啊,不至於沒有朋友吧。”


    你迴答我,那些男孩子看中你的,是你終有一天會埋葬在歲月裏的美貌,而我看中你的,是你的孤獨,你的惆悵,和你拍的非常好看的晚霞。


    所謂紅顏白發,朝霞恨晚,大抵就是這樣的道理。


    那些美好的事物終將逝去,朝霞會消失,可蛻變而成的,是隻有我才會欣賞的,那更為夢幻絢爛的晚霞。


    我當時就笑了,我說晚霞是很好看,但你拍的晚霞太爛了,根本沒有讓我欣賞的欲望。


    你說,但我還是欣賞了,不是麽?


    我很無語,但竟也會心一笑。


    是啊,我是很欣賞。


    真的很欣賞。


    那是我見過的,最美不勝收,最燦爛詭譎的晚霞。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我和你的關係越來越好。


    但與此同時,我報複性的快感也越來越強。


    我在等著,等著某一天,把你渣慘後,把我的目的和盤托出。


    想必,屆時我肯定會很開心,會高興的跳起來。


    那時,我肯定會耀武揚威的說:“看看吧,我這個被你開除的實習生,不僅騙了你的感情,還騙了你的錢。”


    到時候你肯定會氣的要死,而我會美滋滋的看著你沮喪的表情。


    可後來,我知道我錯了。


    大錯特錯。


    即使你知道了全部,即使你見識過了我這無比惡心,惡劣的人,你還是義無反顧的說:


    “我們在一起吧。”


    “我不在乎你的那些過往。”


    “我依舊喜歡你,一直,都在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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