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呆立在門口,看著宗廷起身,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你、你怎麽在這……”景年喃喃道。


    他一時間甚至忘了問,宗廷為什麽會知道他要迴京。


    宗廷沒有迴答他的問題,定定地看著他,久別重逢,第一句話卻是:“瘦了。”


    “啊……”


    景年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解釋道:“我守孝。”


    “我知道。”


    宗廷垂眸,溫溫和和地說:“我找了幾個擅長做素齋的廚子,讓他們做幾道菜你嚐嚐,若是喜歡,送到你府上去。”


    景年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話接道:“不要了,我想吃了去你別院……等等,那些廚子……”


    該不會是禦膳房的禦廚吧!


    宗廷眼神閃了閃,若無其事道:“累了吧,先迴去歇一歇……”


    “你不要轉移話題!”


    三言兩語下來,生疏感盡去。


    主要是宗廷態度太溫柔,跟以前完全沒有區別,讓景年心裏那點兒得知他已經成為皇帝的不真實感,越發飄渺了。


    他跟新帝不熟,但他跟阿廷可太熟了!


    可話說出口,又後知後覺想起來,今時不同往日,好友的身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再這麽不客氣,是不是不好?


    然而宗廷一點兒沒生氣,也沒有被冒犯的不悅,依舊溫和可親:“好,你想知道什麽,盡管問我。”


    迴不迴答,說不說實話,是不是全是實話,那就不一定了。


    景年張了張嘴,他要問的可太多了,為什麽不迴他的信?真的當皇帝了嗎?怎麽知道他要迴來?他們還是朋友嗎……


    等等等等,想問的太多,有些話也不適合在這裏問出口。


    景年猶豫片刻,最後又把嘴巴閉上了:“算了我們先迴……”


    恰此時,三郎終於拴好馬走了進來,邊走邊說:“年哥兒你怎——皇唔……”


    景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三郎的嘴巴,朝他瞪眼。


    三郎比劃著讓景年鬆開手,看著宗廷,想行禮又不知道該行那種禮,尷尬得手足無措。


    宗廷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三郎鬆了口氣,聲調都降了幾分:“您、您怎麽來這兒了……”


    他往宗廷身後看了一眼,雖然跟著兩個默不作聲跟不存在一樣的隨從,但以一個皇上的地位來說,出行隻帶這麽點兒人,未免太不安全,也太簡單了。


    三郎給陸景堂做過類似的安保工作,跟他在雲南府也著實經曆過一些危險,所以這方麵想的周到些。


    景年潛意識裏,宗廷還是那個肆意行事,無所顧忌也無需顧忌的侯世子。


    一時間沒考慮到,他其實早已變了身份,不能再跟往常一樣行事。


    “我們先迴去。”


    景年心提了起來,忍不住開始發散思維。


    阿廷這皇帝才剛剛上位,之前又是那麽個尷尬身份,處境一定很困難。


    不知怎麽地,還跑來迎他,聽丁萍的話音,似乎等了不是一兩日了。


    如果不在意他,哪怕是個普通人,也不會耗費時間,一日一日等著不知歸期的人。


    景年心頭發軟,果然,阿廷不是那種勢利的人,不管身份如何變,他還是以前那個阿廷。


    幾人往外走,三郎自然而然落在後頭,跟宗廷的兩個侍從並排,留下景年和宗廷並行。


    出了茶肆,景年瞧見自己拴在馬樁上,正在喝水的馬,側首看向宗廷。


    他們怎麽來的?


    宗廷不答反問:“想騎馬還是坐車?”


    景年毫不猶豫道:“坐車。”


    他可不想明日京城就傳遍了他和新帝一起打馬進京的消息。


    宗廷抬手示意了一下,不一會兒便有一輛馬車趕來。


    車架高,景年不喜人凳,宗廷伸手給他借力,他撐著宗廷的手臂翻身上車。


    待他坐穩,宗廷也坐上來。


    這馬車大得很,裏頭有嵌在車上的小桌案,上麵放著一些點心、果子還有茶水。


    景年趕路辛苦,一路上又饑又渴,此時看見這些水靈靈的果子,熱騰騰的茶水,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宗廷取出一塊幹淨的帕子,抓過景年手腕給他擦手:“先吃兩口點心墊補一下,等到了再吃正經餐食。”


    他動作太自然,景年又太習慣跟他的相處模式,一時間沒發現兩人相處有什麽不對。


    三郎從車門外探出頭,往裏頭看了一眼,正瞧見宗廷低頭給景年擦手,一根根手指擦得無比細致,擦好一隻再換一隻。


    景年就那麽理所當然地任由新帝伺候著,自己盯著一盤果子,挑挑揀揀選了個最漂亮的往嘴裏喂。


    三郎:“……”


    他默默縮了迴去。


    景年咽下嘴裏的果肉,忙叫住他:“三哥你去哪兒?我們要迴去了。”


    三郎訕笑道:“我就不坐車了,我想騎馬,我愛騎馬。”


    剛才那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進去,會很多餘。


    三郎從外麵關上車門,景年喝了口茶,嘀咕道:“奇奇怪怪,早上還跟我說腿疼不想騎馬了……”


    宗廷默然,以前嫌棄三郎鬧騰,現在還看,還算識點兒眼色。


    他給景年續了杯茶,將點心盤子往他麵前推了推:“都沒用葷油,嚐嚐?”


    景年從善如流地挑了快點心吃了,宗廷不用多問,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很中意,又取了一塊他可能會喜歡的給他。


    景年拿到手的食物,即便不是很喜歡,也會盡量吃完,所以宗廷給他準備點心,都讓人做得個頭很小,幾乎一口一個,哪怕景年吃到不愛吃的,也不用勉強自己。


    景年吃著點心喝著茶,宗廷的馬車也跟他在府城臨時買的很不一樣,基本上感受不到顛簸。


    車內也足夠大,座椅上還有軟枕,可以枕著腰,十足享受。


    景年就著茶吃了兩碟點心,囫圇將肚子填了個半飽,緩過勁兒來,腦子也迴來了,捏著塊點心磨牙,一眼一眼地往宗廷身上瞥。


    宗廷好笑道:“看我做什麽,想問什麽,隻管問便是。”


    現在的情況已經比他想得好多了,景年沒有因為他隱瞞身份而生氣,也沒有因為他身份的變化跟他生疏。


    景年將剩下的小半塊栗子糕扔進嘴裏,咽下之後,猶豫著問出了他至今仍覺得不真實的一個問題:“阿廷,你真的……真的是……是皇……”


    一句話七零八落,很難問出口的樣子。


    “嗯。”


    宗廷沒有讓他作難,應了一聲,“如果你想問,我是不是已經當了皇帝的話。”


    哪怕已經聽很多人說過,景年此時還是瞪圓了眼睛,傻乎乎追問了一句:“真的呀?”


    宗廷當上皇帝的時候沒有多開心,此時卻忍不住翹起嘴角,認真迴道:“真的。”


    真的是真的!


    景年心裏說不出的複雜滋味,他幹巴巴地“哦”了一聲,然後就不吭聲了。


    宗廷挑眉:“隻想問這個?”


    “不是!還有……”


    宗廷溫和耐心的態度,很大程度上舒緩了景年的情緒,他想了想,支支吾吾道:“你、你怎麽不迴我的信啊,是沒收到嗎?”


    其實是想詢問宗廷跟他,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好,雖然宗廷現在待他態度沒變,但……但是有些話,不是很好說出口。


    景年麵皮薄,不好意思,隻能迂迴著先問另一個相關的問題。


    宗廷沉默片刻,沉默得景年開始心慌了,才緩緩開口:“抱歉……”


    景年寄信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收到京城生變的消息,預感到他一直被隱藏的身份,已經到了揭開的時候。


    然而他卻沒想好怎麽跟景年開口講這件事,擔心他會介意他的隱瞞,又不敢繼續騙他,免得錯上加錯,無可挽迴。


    因為在意,所以心生憂慮,越發畏手畏腳,不敢冒然行事。


    宗廷這小半輩子,也就是在景年身上,才嚐遍了各種複雜心情。


    還沒等他下定決心要不要跟景年說清楚,景年的第二封信也寄來了。


    這下好了,他的迴信恐怕還得加上為什麽不迴第一封信的原因。


    緊接著,正如他預料的那般,京城風雲突變,宗廷緊急召集人手趕往京城。


    而景年後來的信,全都寄去了他原本的地址,需要再由人送去京城,轉交到宗廷手裏。


    可是景年那會兒還不知道京中發生的事,也不知道宗廷已經不在嘉應府。


    好生生的,關係極好的朋友突然失去了聯係,他難免擔心,一封封的信寫得更急。


    未迴的信累積多了,宗廷更沒辦法說慌騙他,可……可他要怎麽跟景年解釋,他為什麽突然變成了皇子,又為什麽要插手皇位之爭。


    這勢必要從他的身世講起,包括他異於常人的記憶,麵具下的那張臉,一切的一切,隻要開了頭,所有不能與人言的過往,都得攤開。


    他不是不願意跟景年講,隻是錯過了最好的開口時機。


    寫在信裏,沒辦法及時得到景年的反饋,讓宗廷很難接受。


    最終迴信就被拖了下來,宗廷原本打算找個時間去找景年,當麵跟他解釋。


    但是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京中變故會這麽大,本以為頂多隻是死掉廢掉幾個皇子,結果卻是遇見了一個難得的好機會,一舉踩下了他所有看不順眼的人,登臨王位。


    宗廷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得去見景年。


    然而新帝臨朝,還是在這種大亂之下登基,他的身世也十分離奇,得先穩定朝堂。


    宗廷手段雷厲風行,賞罰分明,手下可用之人也不少,朝中一批皇黨,也願意擁護他,很快讓朝堂之中,暫時恢複正常秩序。


    然後宗廷就要去找景年,這誰敢放他出京?


    皇位更迭,邊疆未生戰事,全靠皇子們手段狠厲,兄弟相殘,沒一個留手的。


    連遠一點兒的官員都沒反應過來,更別說外族頭領。


    這次新皇登基,雖說亂子大了點兒,可死傷的大都是皇室和勳貴,朝綱未亂,邊疆也安穩。


    新皇雖然以往名聲不太好,但如今大家知曉了他的身世,都能理解他,而且看他掌權之後的處事,最起碼不是個昏君。


    有一說一,朝中純臣都還挺滿意的,否則也不會積極擁護他。


    可誰知道新帝看著是個穩重人,說搞事就要搞事,這才登基多久,就要出京。


    他要是走了,萬一出點兒什麽事,大雍朝非得經曆一場大動亂不可。


    問他要去何處,宗廷也不肯說,他又不是為了給景年找麻煩,怎麽可能暴露自己的目的地。


    但是看在陸景堂是景年兄長的份上,宗廷稍稍給他露了點兒口風,準備帶陸景堂一起去。


    陸景堂:“……”


    他整個人都懵了,昨夜還在絞盡腦汁的想新帝是發什麽瘋,今天就聽到他說,我跟你阿弟有點兒誤會,我去跟他說清楚。


    您早說啊!


    知道原因就好攔了,陸景堂火速寫信迴家,讓景年趕緊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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