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堂考中縣案首的時候,景年覺得家裏來了好多人。


    陸景堂豪奪小三元,景年覺得家裏來了好多好多人。


    待陸景堂鄉試得喜報,再取解元,景年……景年縮在他的小書房裏發愁,他家要被擠爆了,門檻都被踩壞了。


    不是誇張,是真的被踩壞了。


    他平時很喜歡坐在門檻上的,等爹娘歸家,等阿兄下學,等阿姐來帶他出去玩兒。


    可是他家的門檻,因為來的人太多,被踩斷了。


    景年有一點點不開心,但是他阿爹阿娘可開心了,而且當天村裏的木匠就送了新門檻過來,阿娘給他拿錢,他怎麽都不肯要。


    這次也有好多人給景年塞小荷包,這迴收的小荷包比以前重多了,可景年並不怎麽開心,因為裏頭很少有他喜歡的小錢錢,都是銀子。


    現在景年已經曉得了,那些銀色的小石頭是銀子,比他攢的小錢錢值錢——阿姐是這麽說的。


    可是那些銀子,阿娘都不讓他用,也不怎麽好看,景年不喜歡。


    這迴收的荷包裏頭,還有裝了金色的小石頭,比銀子好看一點兒,景年把玩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了,一股腦全塞給了他阿兄。


    他曉得,這些人送他小荷包,不是因為喜歡他,是想討好他阿兄,這些荷包,其實是送給他阿兄的。


    這兩年景年手裏就沒缺過錢用,他阿兄考一迴試,他就能收一堆小荷包。


    銀子給了阿娘,剩下的銅錢阿兄都給他留下了。


    景年在村子裏,唯一能花錢的渠道就是偶爾過來一次的貨郎,不過貨郎帶來的東西有限,景年吃多了陸景堂帶迴來的點心,對飴糖的興趣沒以前那麽大了。


    偶爾買一迴小玩意兒,頂多花十來文錢,已經是村裏頂頂闊氣的小郎,貨郎每次來村裏,有好東西都先僅著景年挑。


    不過鄉下地方,好吃的好玩的有限,景年現在滿心惦記著的就是跟他阿兄去京城玩兒。


    家裏每天來好多好多人,他都沒辦法專心背書了,景年抱著他的書,要去先生家裏讀書。


    可是走出門去,家裏的客人見他抱著書,都來逗他。


    摸他頭,捏他臉,討厭!


    景年抱著書跑了,一直在先生家待到晚上,阿爹阿娘沒有來找他,阿兄阿姐也沒來。


    崽崽有一點點難過,大家都在祝賀阿兄,沒有人發現他不在家了嗎?


    林鴻方人老成精,小徒弟那點兒小情緒,他看得一清二楚。


    老先生笑眯眯地吩咐家裏老仆做了一道景年愛吃的五味蒸雞,景年悲傷的吃了整整半隻雞,撐得直打嗝,攤在椅子上迴味著蒸雞的美味,什麽難過都忘了。


    林鴻方也算大家出身,家中老仆做事周細,自打知道林鴻方有心收景年為關門弟子,就把他當自家小少爺看待,家中早早備好了他的生活用品。


    景年吃飽喝足,也沒人來接他,心裏憋著股勁兒,幹脆在先生家裏洗洗睡了。


    原本還在生悶氣的,可小孩子的身體很容易疲累,在柔軟的床鋪裏躺著,氣著氣著就睡著了。


    崽崽不知道的是,他睡著沒多久,陸景堂披著夜色敲開了林家大門。


    穿著長衫的少年郎衝老先生拱手:“多謝林先生照看年哥兒。”


    今天家裏人實在太多,他也不喜歡那些不熟悉的人將他家小五郎當個玩意兒逗弄,在林鴻方家裏待著,落得清淨。


    林鴻方擺擺手:“自家徒弟,不用你謝。”


    陸景堂笑笑沒有反駁,如今林鴻方跟他幼弟,早已有師徒之實,得了人家的教導,再反口駁迴,未免太不要臉皮了些。


    而且許是因為當年留在陸家村耽誤了時日,陳朔並沒有被選作皇子伴讀,或許陳家不會再牽扯進皇位之爭。


    “林先生,我來接年哥兒歸家。”


    林鴻方說:“年哥兒已經睡下了,這麽晚了,就別吵醒他,讓他在我家歇一晚便是。”


    陸景堂搖頭:“今日家中人多,無暇照看他,怕是讓他受了冷落,若是明日再來,恐要同我鬧脾氣了。”


    林鴻方心裏很認同他說的話,但嘴上要替小徒弟反駁幾句:“年哥兒還小,已經極乖巧懂事,切莫苛責。”


    陸景堂但笑不語,在他懷裏長大的孩子,他再清楚不過。


    年哥兒的性子讓他們寵得有些嬌,受不得委屈,但也好哄。


    陸景堂清楚,林鴻方照樣清楚。


    他揮揮手:“去吧去吧,帶他迴去。”


    陸景堂拱手一禮,輕手輕腳進了屋子,就見他那幼弟,撅著屁股在林家的床上睡得酣甜。


    陸景堂無聲笑了笑,用薄被將崽崽裹起來,抱著就走。


    夜深露重,外頭有些寒涼,被子隻能明日再送還迴來了。


    大約是因為很熟悉陸景堂身上的氣息,景年被抱起來也沒醒,甚至往陸景堂懷裏鑽了鑽,睡得特別香。


    陸景堂將景年抱出去,林家老仆忠伯替他拉開門,站在門口目送陸景堂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關上大門。


    “老爺,夜深了,您也去安歇吧。”忠伯對坐在院中的林鴻方說。


    林鴻方喝了口茶水,有些冷了,他將冷茶咽下肚,搖頭道:“你說說,老夫這輩子,見了多少娃兒,怎地就稀罕年哥兒一個?!”


    忠伯笑出一臉褶子:“那是因為咱們家小郎君討喜。”


    多好的孩子啊,玉做的小人兒,每迴見著他,就會甜甜地叫他“忠爺爺”,吃顆糖也惦記著他。


    聽說他有老寒腿,受涼會疼,冬天惦記著他,拖著家裏的炭火要來送給他取暖。


    這般貼心的娃兒,哪個能不疼。


    林鴻方想了想,點頭笑道:“說得也是。”


    他那小徒弟心軟善良,對他那老仆尚且那般好,待他這個先生當然更貼心。


    否則林鴻方也不會連拜師禮都不強求,就這麽“沒名沒份”的給教著學生。


    “你說那陸景堂,年哥兒在我這歇一晚怎了?”


    想到好好的小徒弟讓陸景堂抱走了,林鴻方流露出幾分不滿:“還嫌年哥兒性子嬌,年哥兒還不夠乖巧?”


    忠伯安慰道:“先生莫急,以陸解元之才華,今科必中,屆時若是留在京中做官,以陸解元脾性,定不會將家人撇在鄉下。”


    陸家在京中無甚根基,雖有個遠方堂叔,但據他們所知,那位陸文敬陸大人,不過一從五品的郎中,在京城實在不值一提。


    林鴻方捋著胡須,笑眯眯補充:“是了,年哥兒想去京城,瞞著他阿娘,想跟著陸二春闈去京。”


    忠伯立刻道:“陸解元科舉要緊,定無空暇照看小郎君,老奴閑散,可幫陸解元分憂。”


    “你啊!”林鴻方虛點幾下,“給京中去信,讓他們把家中好好拾掇拾掇,將琉璃院收拾出來……對了,備幾個好廚子,若是沒有,讓膠東那邊送幾個過來。”


    “欸!”忠伯歡歡喜喜應了。


    景年並不知道,他家先生連他去京後的住處都給他準備好了。


    酣睡一夜,在熟悉的地方醒來,景年發了會兒呆才想起來,他昨晚好像不是在這裏睡的。


    崽崽一骨碌坐起來,趿拉著鞋子跑出去。


    陸蓉在院子裏燒水,一扭頭,看見幼弟披散著頭發站在簷下,放下水壺就走過來:“外衫不穿,晨起這麽冷,若是著涼染了風寒,就等著吃苦藥吧。”


    一邊說一邊推了景年進屋,給他穿上外衫,又取了梳子,給他梳發。


    景年兩隻小手團成一團,揉了揉眼睛:“阿姐,我昨天,好像是在先生家睡的。”


    他扯了床上的薄被:“這不是我們家的被子。”


    陸蓉瞥了一眼,手上動作不停:“你還曉得啊,昨晚阿兄抱你迴來的。”


    景年眼睛一亮:“阿兄去接我了?他去哪了?”


    陸蓉說:“去縣城了,說是縣令大人要見他。”


    陸景堂第一迴去赴縣令的宴,陸家除了不知事的景年,其他人都是提心吊膽的。


    那可是一縣父母官啊!


    不過等到第二迴第三迴,他們就沒那麽緊張了,陸蓉的語氣像是陸景堂去縣城買袋米迴來。


    “哦……”


    景年懨懨低下頭,昨天是有點兒生氣的,可是吃了好吃的蒸雞,睡了一覺,阿兄還特意去接他迴來。


    那點兒氣連夜都沒過,就消散無煙了。


    然後他就聽見陸蓉說:“阿兄說,今日家中還會有許多人,你若是不耐煩在家待著,去林先生家,或者二叔家都可,他晚間去接你迴來。”


    陸蓉也覺得幼弟待在家裏遭罪,那些來的客人,大多都是長輩。


    她是個小女娘,長輩們不好對她動手,頂多是女眷拉拉她的手,誇她兩句。


    年哥兒就慘了,長得就很好捏,昨天頭上的三個小揪揪都讓人捏散了,她重新給他梳一迴。


    景年:“……哦。”


    先生家也蠻好的,先生會給他說故事聽,忠爺爺還給他做好吃的。


    越想越覺得好,景年甚至積極邀請陸蓉:“阿姐,你跟我一起嗎?忠爺爺給我做蒸雞,好好吃噠!”


    陸蓉也想吃,林先生家的五香蒸雞她吃過一迴,皮酥肉爛,香氣透骨。


    但是她要留在家裏幫阿娘招待客人……


    陸蓉遺憾地拒絕了景年的邀請。


    “那好吧。”景年看得出來,他阿姐也想吃蒸雞的。


    晚上陸景堂抱景年迴來,從他懷裏拿出一個油紙包了好幾層的雞腿給陸蓉:“年哥兒給你留的。”


    景年很講究的,忠伯做一隻蒸雞,給他吃一個雞腿,先生吃一個,他要給阿姐留著,自己就不吃。


    陸蓉摸摸幼弟熟睡的小臉,心裏軟塌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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