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燒烤店的名字來自方辰父親方文金最後一個字和方辰母親周玉萍的中間的字,也象征著金玉滿堂。


    他透過玻璃窗,看著裏麵正在收拾垃圾的父母,一時間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方辰深吸一口氣,推開大門,走進了燒烤店。


    男人抬起頭,昏暗的店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迴來了?”


    “嗯。”


    “迴來待多久?”


    “辭職了,不迴去了。”


    方辰釋然,早晚要說,那不如趁著現在大家都在。


    不大的店鋪裏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方文金,周玉萍,方辰一家三口坐在椅子上,都不再說話。


    方文金開口打破沉默說道:“我和你媽這輩子沒什麽願望,就希望你能在大城市生活,在家休息一段時間,就迴去吧。”


    “工資不高,買不起房,沒錢,吃不上飯,待不下去,隻能迴來。”方辰眼神渙散,抬起頭看向坐在自己不遠處的父母。


    昏暗的房間內,儼然一副修羅場模樣。


    方文金和周玉萍聽到自己兒子的話,又一次沉默了。


    周玉萍說道:“小辰,我給你拿點錢,你再迴去試試,不行咱們再迴來。”


    方辰搖頭,“那下次再迴來,是不是又要再給我一筆錢,讓我再迴去。”


    周玉萍不再說話,拖延政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也不再對方辰奏效。


    “你不留在大城市,難道要窩在這個屁大的小縣城?和你老子一樣做燒烤嗎?”方文金憤怒的拍著桌子,衝著方辰怒吼著。


    方辰聽到來自自己的父親的怒吼,麵無表情答道:“做燒烤怎麽了?憑手藝吃飯丟人嗎?有誰看不起你嗎?”


    “你還學會還嘴了?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方文金聽到方辰的迴答,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氣的身體發抖,指著方辰鼻子破口大罵。


    方辰默默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離方文金不遠,用極為冰冷的語氣迴道道:“老子沒出息,你又憑什麽要求兒子有出息。”


    “啪~”方文金抬起手便是一記耳光落在了方辰的臉上。


    方辰冷笑一聲,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口水,迴道:“怎麽?接著打啊,不然你就和以前一樣,隻要有煩心事就不分場合,沒來由的打我一頓。”


    “反了,反了,兒子要打老子了。”方文金從未想過有一天,方辰會忤逆自己,會不聽從自己的決定。


    周玉萍趕忙上前扶住方文金,慌忙說道:“你看你給你爸氣成什麽樣?他都是為你好啊!快跟你爸道歉啊!”


    “道歉?我哪天考試雙百分,想喝杯一塊錢的飲料,他就讓我跪在大庭廣眾之下,然後一個勁數落我,說我不懂事,瞎要東西,就一塊錢,考慮過看那些熱鬧人的眼光和嘲諷般笑容嗎?我缺失的自尊,他該給我道歉嗎?”方辰順手掀翻了一張桌子,一腳踢飛出去的板凳砸在了吧台上。


    破碎的是玻璃,也是這個三口之家。


    周玉萍看著自己扶著的方文金,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或許是因為方文金一塊錢的舉動,又或是從未見過方辰的這般模樣。


    “從小到大,我向你們要過什麽東西嗎?那些玩具都是別人不要的,我才從垃圾桶裏撿迴來玩,在學校受了欺負,我都是往肚子裏咽,知道家裏窮,沒敢給家裏添過麻煩,說好的答應接我放學,我一個人在校門口從五點等到晚上八點,最後他和朋友去喝酒了,我一個人走迴家,因為遲到家不理他,還挨了一頓打,第二天帶著一身傷再去上學,上班了,你們給我打過幾個電話?就連過年都不知道招唿我迴家,你告訴我,你們兩個憑什麽做父母,活該你們沒人送終。”


    方辰不斷的吐露著過去自己遭受到委屈,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周玉萍本想用燒烤店生意忙解釋,緩過勁來的方文金卻先怒吼道:“你給我滾,滾的越遠越好,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聽到方文金的話,方辰擦幹眼淚,說道:“到現在都不認為自己有錯嗎?反正這個家容不下我,您二老保重。”


    苦痛的過往像一座大山壓在方辰的背上,讓他無法唿吸。


    他試圖冷靜的解決這件事,但當提及那些經曆,方辰就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保持冷靜,最後演變成了針鋒相對。


    方辰無法同自己的那些過去和解,也知道不應該責怪父母,可不知不覺間他對父母就隻剩下了恨。


    燒烤店內一片狼藉,方文金和周玉萍一個癱坐在地上,一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最後抱頭痛哭。


    方辰則是頭也不迴的離開燒烤店,迴趙文宇家的途中下起了大雨。


    行人來來往往,唯獨他沒有打傘,路過的人都會或多或少的看他兩眼。


    他淋著雨,就這麽遊蕩著,坐在河邊。


    這算是報複嗎?還是釋懷?他不知道,至少他覺得,現在自己像個人了。


    在崩潰大哭後又沒來由癲狂大笑,最後失去意識,昏厥過去。


    “我這是在哪?”方辰再有意識的時候,渾身沒有力氣,最後隻能硬擠出這幾個字。


    床邊,趙文宇的聲音響起:“別瞎動,這裏是醫院。”


    雨一直下個不停,趙文宇見方辰沒迴電話,擔心他出事,便出門尋找。


    當他找到方辰的時候,他正渾身濕透的躺在河邊的枯草上,唿吸微弱,趕忙撥打120將他送進了醫院。


    “醫生說你是情緒激動加上過度勞累伴,高燒導致的休克,還好送醫及時,你已經睡了兩天一夜了。”


    方辰拚盡全力睜開眼睛朝著趙文宇說了句:“謝謝。”


    下一秒又倒頭昏睡過去,昏睡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所有有人都在,他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父母對自己也關愛有加。


    見到方辰熟睡的趙文宇不禁長歎一口氣,隨後坐在旁邊的病床上。


    在清吧喝酒的時候兩人聊天,談及現狀,當他知道方辰放棄一個月兩萬多月薪的工作,放棄唾手可得的公司股份,義無反顧的迴家時,差點驚掉了下巴。


    想著,他這都多大人了,為什麽還是那麽幼稚和任性?


    可現在發生的事情,讓趙文宇意識到,如果方辰一直生活在那樣的狀態下,那等待他的隻有死路一條。


    “他是在自救。”


    所有人都希望他要爬得更高,去看看更高處的風景,可沒人想過他會放手,讓自己摔個粉身碎骨。


    趙文宇的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方辰幫他不少,但作為朋友他卻不能理解方辰的做法。


    第二天清晨,方辰醒了過來,他試著從病床上坐起來。


    從外麵買完早飯迴來的趙文宇,趕忙上前搭手,將他扶坐起來,“正好買了粥,等會喝點。”


    方辰麵色蒼白,衝著一旁的趙文宇笑著點點頭。“現在你的笑比哭都難看。”趙文宇打開一碗白粥遞給方辰。


    方辰沒有力氣說話,從趙文宇手裏接過白粥,稍稍喝了一些,他現在不能吃太多東西。


    趙文宇又說道:“等出院了,沒地方去,先住我家,以你的能力找個工作其實也不難。”


    也許是粥給他補充了一點能量,方辰開口說道:“聲明一下,我不會給你房租的。”


    趙文宇聽到方辰的話,沉默了片刻後:“本來沒想過,現在準備收。”


    “別做夢了。”


    “那住院的費用能報銷嗎?”


    “我困了。”


    “真賤。”


    一提到錢的事,方辰的聽力瞬間就降到了負數,眼皮也開始打架,要合在一起了。


    剛準備裝睡,一名護士便推門走了進來。


    趙文宇站起身對護士說道:“人剛醒,給他喝了點粥。”


    護士笑道:“沒事,病人的消化器官沒什麽問題,負責你們床位的護士,她這幾天結婚,我是來替她的。”


    她戴著口罩,但方辰看到那露出的眼睛,覺得有點熟悉。


    當她彎下腰去病曆單的時候,方辰忽然笑了:“林小妍,還真是你啊?”


    “你是?”


    林小妍一時間沒認出方辰,當看到病曆單上的名字時,有些震驚的說道:“方辰?你的變化有點大,我真沒認出來。”


    “你們認識?”趙文宇吃著手裏的飯團的調侃著。


    方辰幹咳兩聲:“何止認識,她是我初中同學,一個學期的的同桌。”


    “中考之後就沒見過了,算算也快十年了。”林小妍扒著手指,盤算著兩個人多少年沒見。


    她話鋒一轉道:“怎麽迴事?還進醫院了?”


    “按我朋友的說法是太高興,然後一頭撞柱子上了。”林小妍嗬嗬一笑,看完病曆單,笑道:“沒什麽大事,好好休養幾天就行,等我下班了再來找你。”


    方辰笑著點點頭,目送著林小妍離開病房。


    趙文宇立刻撲到方辰麵前,眼中閃動著八卦的火焰。


    方辰打了個哈欠:“沒什麽好深究的,初中同桌,成績比我好,性格不錯,愛吃零食,護理專業,相貌的話?”


    “我手機呢?”


    趙文宇從外套口袋裏拿出手機:“電充滿了。”


    他接過手機,開機,點開微信,找到林小妍朋友圈,不出意料的三天可見,沒有照片。


    “記憶裏,紮個馬尾,挺好看的。”


    趙文宇聽著來自方辰的敷衍迴答,哦了一聲。


    方辰點點頭:“你難道不上班嗎?”


    “請假了,上次去接你,理由是二大爺死了,這次理由是小姨媽家的那個智力存在問題的弟弟住進醫院,我要照顧他。”


    方辰點點頭,“辛苦了,你這不會是家族疾病吧?”


    趙文宇和方辰兩個人講話,口無遮攔,不會顧忌什麽,兩個人相互諷刺著彼此。


    鬥嘴累了後,趙文宇向方辰發問:“迴家之後,你和父母都說了什麽?”


    方辰長歎一口氣,將枕頭立起來,靠在上麵,將發生的所有事全盤托出。


    趙文宇語重心長的說道:“他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有問題不要衝動,要好好商量。”


    “我也是第一次做孩子,那又憑什麽要讓著他們?更何況,他們給過好好說話機會嗎?“


    趙文宇的勸說,在方辰聽起來和一個笑話沒差,有的家長永遠覺得自己對孩子做得一切都是對的,所以自然不會認識到自己有什麽問題。父母已經習慣了替孩子做一切的決定,就是覺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對的,孩子一定要對父母絕對的尊敬,而父母就代表著權威,父母說的做的,孩子就一定要照做,否則就是不孝。


    “我不想要別的東西,隻想要一個道歉。”方辰說出了一句,可能性極為為零的話。


    趙文宇翻了個白眼,“如果他們不道歉,那你一直就不迴家?”


    “如果你要趕我出去,我就出去租房子住。”


    工作的幾年,方辰還是攢下了一些錢,至少能保證他在短時間內衣食無憂。


    “你還沒有到那種不要臉到家的程度。”


    “其實,我能到那種程度的。”


    “滾。”


    趙文宇也不再給自己這位老朋友好臉色,他現在已經按捺掐死方辰的念頭。


    方辰的臉上好像寫著不要臉三個大字,趙文宇有些語重心長的說道:“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怎麽不要臉。”


    “我一直是這樣的。”方辰接著趙文宇的話,並露出一個賤兮兮的笑容。


    如果讓方辰在南京的那些朋友和同事來評價他,那一定用的是性格好,穩重,有擔當,能力強,做事靠譜等褒義詞。


    倒也沒幾個人知道,真正的方辰是什麽樣子,他其實一點也不穩重,永遠都賤兮兮的,隻要好好先生那不過是保護自己和維持必要生活的一層偽裝。


    他善於偽裝自己,永遠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找個角落來舔舐傷口,


    在醫院就按照醫院的規矩來,趙文宇去樓下超市買了一堆牛奶,取名叫養生局。


    從趙文宇入伍生活聊到退伍後發生的變化,從方辰被房東趕出來睡公園再到一個人談下一個大集團背後的心路曆程,沒有添油加醋,就隻是老朋友幾年不見的寒暄。


    “你還真來了?”


    兩個人的聊天隨著夜幕降臨逐漸告一段落,穿著一身平常衣服的林小妍如約而至。


    對於林小妍的到來,方辰顯得有些驚訝,本以為隻是老同學重逢相互間的客套話,但誰想到有人真來赴約。


    一身藍色長裙的林小妍,皮膚白皙,明眸皓齒,頭發剛肩膀,嘴角上揚,帶著微笑,格外動人。“是客套,但也不隻是客套,我很久沒見過老同學和老朋友了,你是今年的第一個,所以順手從食堂給你帶點吃的。”林小妍順手將一份盒飯放在了方辰旁邊的床頭櫃上,嘟著嘴,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方辰聽著林小妍有些牽強的理由,道了一句謝謝。


    趙文宇看了看病床上躺著的趙文宇,又看了看坐在病床前的林小妍,撓了撓頭說道:“要不我先出去待會?”


    房間內的氣氛,隨著林小妍到來,讓趙文宇覺得有些尷尬,無論是不是他想的那樣,畢竟人家是老朋友和老同學,他在這裏坐著,也不能插嘴,不是個事。


    方辰露出一個疑惑神色,而林小妍迴頭笑道:“也沒什麽不能聽的,等過兩天出院,我請你吃飯,還你個人情。”


    “人情?”方辰腦中迅速進行頭腦風暴,努力迴想著,想起來了自己和林小妍有交集人和事。


    方辰忽然想到一個人,喃喃道:“張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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