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會帶她一起去抿州時,昭昭雙眸發亮:“真的?”


    “真的。”


    “嗯。”昭昭深深點了下頭,唇角笑開,所有的寒冷在此刻消散。


    韶慕心中也輕鬆了些,困擾多日,如今也算做了決定。至於她的身份,還是瞞住罷,立縣牙婆被殺總有古怪,而且她知道了自己身份,恐怕會更麻煩。


    “走罷。”他轉身,邁步踩著石板路前行。


    昭昭笑笑,跳著步子追上他,蹦噠噠的像一隻小兔子。


    鍾伯迎了上來,見著兩人一起迴來,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自然免不了數落昭昭兩聲,說她瞎跑,然後就急忙慌的往迴走,說去準備晚食。


    昭昭和韶慕一起上樓,各自走到自己房門前。兩人房間相對,同時推了門扇,又同時邁進門檻。


    “大人,”昭昭迴身,見著韶慕正要關門,喚了他一聲,“是明天上路嗎?”


    韶慕門關了一半,透過縫隙看見少女明媚的臉:“是。”


    這天夜裏,昭昭睡得很安心。迷茫了很久,現在似乎找到了要走的方向,有些東西也明朗起來。


    先治好自己的失憶,隻要記起以前的事,一切就迎刃而解。


    她在床上翻了身,外麵冷風唿嘯,窩在暖被裏著實舒服,呢喃一聲:“肯定能好起來。”


    一宿的冷風肆虐,次日陽光明朗,盤踞在空中的陰霾重雲被吹散幹淨。


    昭昭才從床上起來,房門便被敲響,走過去打開,是鍾伯站在外麵。


    “昭昭,來換套衣裳,”鍾伯手裏捧著兩件新衣裙,往前一送,“先前那套別要了。”


    昭昭手裏接過,柔軟的衣料落在掌心上,隻一試便知和先前那件好出太多。顏色新鮮了些。


    “真好看,謝謝鍾伯。”她衝人甜甜一笑,眼睛彎成兩條月牙兒。


    鍾伯擺手:“我哪裏懂?是大人讓掌櫃娘子準備的。你這丫頭,既然穿著不舒服,怎麽不說?”


    昭昭往旁邊一讓,想請人進屋:“你們對我已經很好,衣裳隻是不合身,別的也無礙。”


    要是在立縣沒碰到韶慕和鍾伯,她不知道現在會怎麽樣。


    她說話乖巧,哄得鍾伯開心,於是感歎一聲:“跑了一趟另州,可最後還是要帶你去抿州,有些事兒我看就是注定的。”


    “隻要別耽誤大人行程就好。”昭昭道。


    鍾伯搖搖頭:“你這丫頭就是懂事兒。”


    對麵房間在這時打開,韶慕一眼看見門外說話的一老一少,鍾伯的那句懂事兒,他聽了個清楚。遂往昭昭看了眼,她正靠在門框邊,嘴角淺淺帶笑。


    懂事兒?


    他不禁迴想以前,要說安宜公主是嬌氣的厲害,不過心地其實不壞。


    “大人,你起了?”昭昭打著招唿,臉龐明媚。


    韶慕嗯了聲,走出房來,隨手關了房門:“準備下,咱們上路。”


    說完,他自己先行走開,於昏暗的過道走到盡頭,身影轉過了拐角。


    這廂,昭昭迴屋去換衣裳,鍾伯則去了韶慕房間,收拾著東西。各自在房中吃了些朝食,最後去了客棧的後院,馬車就停在那裏。


    馬兒休憩了一天兩夜,吃足草料,如今精神十足。


    韶慕站在院門旁,抬頭看著天空,心中盤算著路上需要的時日。已經不能再耽擱,必須趕快去抿州。


    年底了,加之以前沉積下來的,到時候接到手的定然是做不完的公務。


    鍾伯正牽著馬往院門外出,手裏熟練掌控著馬套,迴頭時正好看見昭昭從後門出來,不由道:“瞧瞧,咱們昭昭跟仙女兒一樣。”


    韶慕下意識也看過去,正見少女邁步走下階梯,嫋嫋娉婷,步履若蓮。


    “鍾伯莫要笑我。”昭昭被誇得有些羞赧,小聲道了句。


    這衣裳的確比之前的輕盈許多,尤其裏衣,是順滑的綢料,不再會磨得她皮膚發疼。


    天氣好,適合趕路。


    韶慕進到車裏的時候,昭昭和鍾伯還在那兒說話。


    正式上路,馬車徑直出了東城門,沿著官道往抿州的方向走。


    昭昭坐在車前板上,和鍾伯說話,氣氛遠比來的時候輕快很多。荒涼的野外,讓人看著也順眼。


    韶慕則坐在車裏看書,一段時候,已經看了大半本書。


    “噠噠”,耳邊傳來兩聲敲擊木板的輕響。


    接著是女子輕柔的聲音:“大人?”


    韶慕抬眸,車門簾輕晃著,隱約映出一方身影:“進來罷。”


    下一瞬,門簾掀開,少女輕巧的身形進了車廂來,隨之利索坐下。


    外頭明亮,乍一進來,隻覺得裏頭很暗,眼睛需得適應一下。昭昭看去坐在中間的男人,大部分時候他都很安靜,一張臉上寫滿冷淡,讓人覺得不好靠近。


    “我做了這個。”她從袖中掏出一物,隨後往韶慕麵前一送。


    韶慕握著書冊的手落去膝上,攤開著書頁,上頭密密麻麻的字跡:“這是什麽?”


    女子嬌細的掌心中,躺著一個圓鼓鼓的小布袋。勉強說是小布袋,其實就是一塊布頭,裏麵裝了什麽,然後用線係緊。


    “香包啊。”昭昭認真迴道。


    聞言,韶慕再次看去確認,這才嗅到淡淡的清香,可這怎麽看都不是香包:“你做的?”


    昭昭點頭,手裏特意還抬高一些:“是在立縣的時候,花壇裏不少菊花已經幹了,我順手摘迴來做了香包。有兩個,我留了一個,這個給大人。”


    於是,韶慕想起那晚她做了一瓶插花,給他作答謝。也是那晚,他說送她迴京城。


    等了一會兒,昭昭看見他從她手裏取走了香包,軟唇勾著好看的弧度:“放在枕邊可以助眠。”


    “你睡眠不好?”韶慕低頭看著香包,實在是不能再簡陋。


    昭昭沒想到他會這樣問,身子往後了後,背若有若無靠著車壁:“有時會。”


    因為不知道自己是誰,總覺得不踏實。


    “你之前跟過戲班,那些人怎麽樣?”韶慕問,香包連著書冊一起放下,擱在自己身邊。


    昭昭想了想:“大人是覺得他們將我略買?不會,他們很照顧我,尤其武班主。”


    這話韶慕並不全信,見她不想多說,又問:“那銀票哪來的?”


    她留下的那張,雖說數額不多,可他深知,她沒有掙銀子的本事。


    昭昭臉色變淡,微微垂下臉:“我逃出來那日,那些人給我打扮,像是要去見什麽人。跑出來之後,我把那些首飾給當了。”


    車內一瞬的靜寂。


    說起銀票,昭昭心裏算了算:“大人,那些銀子夠還賣身契的罷?”


    “夠,”韶慕頷首,麵色淡淡,“還有的剩。”


    “還有剩?”昭昭眼睛一亮,果然這位韶大人心地仁善,幫她付了贖銀,“剩的不必給我,算是一路來,我的吃住費用。”


    他幫了她許多,她又跟著他吃住,就算剩下些銀兩,也不該往迴要。隻是這樣一來,她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韶慕手指捏捏眉心:“剩的不多,買那兩套衣裳都不夠。”


    等等,不夠?


    昭昭腦袋微微一側,素淨的發辮上別著一朵絹花,眼睛眨了兩下。聽這意思,她還欠了他的?她瞅眼自己的衣袖,輕柔舒適,看著的確很貴。


    “我以後會還,等到了抿州我就找地方掙銀子。”她開口。


    “你?”韶慕忍不住抬眸,眼底全然的不信,“如何做?”


    她以前如何奢靡,用著金銀器皿,穿的綾羅綢緞,整日裏流水般的開銷。她一個揮金如土的人,會懂得掙銀子?


    昭昭當然不知道,這不是說句話出來安他的心嗎?反正她是一定不會欠他的。


    見她答不出,韶慕又道:“還有看診的銀子,吳家的話可不低。”


    昭昭隻覺得肩頭重了些,怎麽之前就沒看出這位韶大人如此嘴毒?


    “總該想想的嘛,我現在又不知道抿州什麽情況。”她道了聲,帶著些不示弱,“那大人你,知道上任後都會接手什麽公務嗎?”


    對於上任後的各種公務,韶慕雖然不知道,卻也能猜到的七八。通判,與知州同判一州政務,包括版賬稅務,司法刑獄,農田水利等,而且還兼有監察本州所有官員的職責,可直接上書京城禦前。


    看上去手中權限不小,實則並不好做,尤其乍去任上,少不了各種麻煩。


    “是,我也不知道。”他道聲。


    昭昭笑了:“大人,你今天說了好多話,之前真是惜字如金。”


    韶慕一默,說得多嗎?


    。


    一路往東行進,路上倒也順利。


    遙遙的,已經能夠看見遠處的抿州城牆,這也是一座經久沉澱的名城,出過不少風流人物。


    昭昭一行人停在山坡上休憩,她牽了馬走去一處池塘邊,給馬飲水。


    才到水邊,便聽見一串馬蹄聲,迴頭看,就見到一人一馬朝著這邊而來。馬上的漢子勒馬停住,矯健利落的跳下馬來,隔著三四丈遠,隨意往她這邊看了眼。


    誰知一看,人當即站在那兒,整個像凍住了般。


    “馮越。”立於路旁的韶慕喚了聲。


    聽到這個名字,昭昭記起來了,鍾伯前麵說過,隨韶慕同來抿州的還有一個武藝了得的隨從,被派去做別的事,就是馮越。


    也沒多想,自己蹲去水邊,洗搓著雙手。


    這邊,馮越大步到了韶慕身旁,臉上難掩震驚:“大人,她是……”


    韶慕抬手製止馮越的話,自己往池塘便看去:“是安宜公主。這件事說來話長,你隻需記得,她的身份絕對不能露出去。”


    “真是公主?”馮越同樣看去池邊,方才以為是眼花看錯。


    和鍾伯不一樣,他在京城的時候就跟著韶慕,所以認得安宜,也知曉這兩人間並不和諧的關係。不過既是韶慕的吩咐,他一個隨從也不好多過問,隻是覺得不該帶上安宜。


    韶慕交代著馮越,視線不由就瞟去池塘邊。


    那裏,昭昭蹲在池水邊,身遭一些雜亂的枯黃灌木,幾乎將她遮掩起來,已經蹲了有一會兒了。


    “昭昭?”韶慕喚了聲。


    “嗯。”昭昭應聲,隻是還不見站起來。


    韶慕邁步從馮越身旁經過,徑直朝池塘走去。


    等走進才發現,她為何蹲在這兒一動不動,原是她的頭發被一旁的矮荊棘纏住,怎麽都扯不開。


    “頭發纏住了,解不開。”昭昭察覺韶慕在身後,很是難為情,想幹脆一把使力扯下來。


    “我來罷。”韶慕手一伸,擋住昭昭那隻試探的小手。


    隨之,他撩袍在她身邊蹲下,細長手指捋上她的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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