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鍾是挺快,陸沐炎起身坐著,仍看著窗外的雨。


    這邊長乘已經收了針,麵上帶著輕鬆,說:“走,下樓練功。”


    下了樓,一樓下的燈不知何時已經關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各個角落和屋子的正中,放著幾盞長明燈,小寬大高赤著腳,站在剛剛幾人吃飯的長廊下,一人占據一塊榻榻米。


    長乘往他們那兒走著:“拉過電閘了麽?”


    小寬是弓著腰的站立著,雙手自然下垂,也沒看長乘,隻迴了句:“是的。”


    長乘也脫了鞋,站在一塊榻榻米格子上,說:“你倆往右挪一個位置,小炎站我這兒來。”


    倆人照做,挪了個位置,陸沐炎也沒言語,往倆人挪出的空位走了過去。


    在這昏黃躍動的燭光下,長乘站立著,眸子裏深邃而明亮,卻顯現出一股從未有過的認真與嚴肅。不知道為何,在這特殊的氛圍下,他的氣場在一瞬間就變了,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黑暗,似鷹一般的敏銳。


    原本輕鬆的氛圍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一股強烈的緊張與壓迫感。陸沐炎的心髒都被這股威壓狠狠的壓迫著,沉悶地跳著,甚至可以很明顯的聽到那胸腔處傳來有力的“咚、咚、”的聲音。


    接著,如那天,正如那天,第一天見到他的那個晚上,在秘密基地的那個晚上。


    他清冽而夾雜著一絲厚重的聲音,幽幽地傳來了:“接下來我跟你說的,你記住,但具體什麽意思,你現在還沒這個福德知道。”


    “大洪水山海經那會兒,幾千年下來,唐宋元明清,這幾千年裏麵有個隱秘的一支,在殷商的時候就開始藏起來了。”


    什麽?大洪水山海經?那不是神話故事麽?


    陸沐炎站在他身側,麵上疑惑,隻是站著,可身體處傳來的威壓容不得她說這句話,那身軀在肉眼可見的,微顫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那莫名其妙,無法言說的壓迫感。


    長乘看著她,此刻的陸沐炎,神情專注而認真,死死的盯著自己。她的身體微微有發抖的跡象,很好,立刻就有體感了,但眸子裏卻帶著一絲疑惑。


    於是,他解釋道:“你可能會有疑慮,但你隻聽著,東西上身了你自然就懂了。”


    “我們在遠古的時候,是神人共治。巴別塔倒塌的時候,山海經是發生在人類之前,那上麵,是人類的食譜。”


    “真正的帝製,是人神共存的。”


    一瞬間!


    隻這一瞬間,這句話說完,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般,長乘就這麽站在這兒,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威壓。


    因為幽暗的燭光,他一半的麵龐隱藏在黑暗處,晦澀不清的神情裏,是愈加強勢的侵略感,透過那雙嚴峻的眸子,她仿佛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神秘的世界,在緩緩展開。


    “我現在告訴你的,是成為那些所謂的“神”,的第一步。”


    長乘繼續說著,那聲音低沉而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深淵中傳出的迴響。


    “但這“神”,似是而非,我講的也似是而非。必須通過你自己體感認證才能懂。這就有點類似於:讓一個天生的聾啞人去描繪別人耳朵裏塞著的“耳機”是什麽東西?音樂是什麽?是一個道理。必須你達到,才能知道。”


    “在這之前,我隻講步驟,我做,你隻按著做。別多想、更別多問,語言有障,文字亦有障。”


    說完,他稍稍動了動腳下。像陸沐炎剛剛看到的小寬大高那樣的站姿,站立著,但又不是完全站直。


    他調整完站姿,看著陸沐炎,繼續說道:“要講的很簡單,十六字訣。”


    “這就是你市麵上都能搜到的內容,也是所謂的太極拳講的那幾個字,是,又不是。真正核心的點他們都沒講。”


    “我先說,十六字訣是:頂天立地、含胸拔背、沉肩墜肘、裹襠護肫。”


    “什麽意思,網上也有講,你可以對照著看,再看我跟你講的區別在哪兒。”


    他說完,雙腳平行站立,與肩同寬。腳尖微微往裏內扣著,膝蓋也是微屈著。肩膀放鬆下沉,手臂也是自然下垂的,手掌心向內,下巴微收,目光平視著陸沐炎。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腳下,但眼神還是死盯著陸沐炎,繼續說道:


    “隻說一個,站姿——重點在於,腳尖一扣。這一扣上,自然檔就裹了,肫就護了。”


    “所以,其要點在於——內八字。”


    “來,試試吧。”


    他說完,陸沐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身體,模仿著他的站姿,乖乖照做。也微微調整著自己的身體幅度。


    接著,長乘上下的掃過她站著的姿勢,那眼神裏的威壓更像是一個捕獵的猛虎,此刻的陸沐炎猶如一個即將被吃的獵物,那被他目光掃過的身體部位,全部都在止不住的發抖。


    他說:“現在閉眼。”


    陸沐炎照做,緩緩地閉上眼睛。


    她緩緩的沉下心來,仿佛脫離了現在的時空,失去了周圍一切的感知。眉頭微微皺起,整個氣息都沉靜下來,更像是隻身峙立於另一個世界。


    長乘明明是在她正對麵站著的,可他那聲音、那聲音更像是從四麵八方,環繞散開地,在她的世界裏響起:


    “很簡單,含胸站立,肩沉下來。你現在閉著眼睛開始想象:自己是一個無比巨大的人,你的腳下有人,像螞蟻一樣,你的腳紮根,狠狠的往地下鑽。或者你的腳,是一座大山,完全屹立不動。頭上就是天,雲在你的眼前,嘴邊,慢慢地遊動。這,就是剛剛跟你說的十六字訣第一步——頂天立地。但同時也為——象形取意。其他幾句話的重點就不說了,你先練著。”


    陸沐炎閉著眼睛,這麽地站著,這麽地聽著。


    這整個過程中,她仿佛與世隔絕,完全沉浸在了長乘說的畫麵裏,像是踏入了一條通往未知世界的神秘之路,她感覺不到長乘的存在,甚至是感覺不到自己在腳踩著榻榻米的體感。沒有聲音,茶館內的所有氣味也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寧靜而深邃的黑暗。


    時間似乎停止了,她麵部的肌肉逐漸鬆弛,唿吸也變得平緩綿長。就在這片刻靜謐中,忽然,她濃密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眉頭隨之舒展開來。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那表情甚至就像是叢林大廟裏的佛祖一樣,竟是在似笑非笑!


    隻在這須彌之間,在這片黑暗中!她甚至能夠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節奏,甚至漸漸的,那右手處,竟然完全沒有感覺!不、不能說是沒有感覺,明明是掌心向內,垂直放在腿側,可她、可她竟然感覺那手,是翻過來!竟然感覺是掌心向外地放著!


    猛然,她驚訝地睜眼,瞬間從那個未知的虛空世界裏抽離!直直的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臂處,那兒分明還是掌心向內。可、可怎麽感覺,更像是手臂裏真正屬於手的靈魂,在掌心向外的反轉著!


    長乘看著陸沐炎的這副狀態,眼神裏流轉著讚許的神情,微點著頭,繼續說:


    “你剛剛的那個表情,低頭看著手臂。是不是感覺手臂處,更像是另一個手臂,原先那個位置肉體的實感不見了,那手臂處的實感,在不受控製地另一個角度裏放著?”


    陸沐炎沒接話,隻抬頭,震驚地看著他。


    他輕笑一聲,笑得低沉、透出一種沉穩和內斂,提點道:“我法,無實無虛,立假即真。”


    長乘收了收自己的身子,那股威壓似的氣勢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散去了。


    他又恢複了那個懶散的樣子,轉為盤腿坐下,說:“是這個形態,但又不是這個樣子。所以,隻需要是這麽站著,也一直是這麽站著,功夫到了,屬於你的招式會自己出來。”


    他抬頭看著站立的陸沐炎,眼神定定地說:“上身的,各有各法。”


    “收,今天到此為止。”


    說完,他稍稍打了個哈欠。


    陸沐炎雖是睜開眼了,但那眼神卻是很空,仿佛迷失在一個遙遠的世界裏。聽到長乘這突然的一聲“收。”,猛地迴過神來,像是被人從夢境中喚醒一般。


    目光開始重新聚焦,眼神中恢複了些許現實的清明。她微微地眨著眼,似乎從深海浮出水麵,周轉之間,臉上泛起了一抹陌生但又熟悉的神態,那是睜開眼後對現實重新確認的表情。


    那雙明媚的眸子裏映著室內的光影,不似剛下樓那麽昏暗,還透著一絲晨光熹微的悠然。她眼中的那一絲迷離也漸漸地消散了,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隻是一聲長長的、長長的、籲了口氣。


    隨著神誌漸漸地迴歸,陸沐炎又深吸了一口氣,好似把剛剛那瞬間的感悟深深地印在心底,麵上的表情也從茫然轉為清醒。


    長乘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著,等著她慢慢的迴過神來,開口道:“記住沒?”


    她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適應眼前的現實,勾勾嘴,笑著說:“嗯…好像是。”


    小寬大高不知什麽時候,也已經盤腿而坐,就坐在他們剛剛站立的榻榻米上,也在微調著唿吸,雖然唿吸的起伏很小,但麵上卻是大汗淋漓。


    “咦?他們練的很累嗎?不也是這樣嗎?”


    陸沐炎有些不解的問著長乘。


    長乘神情淡然,抻了個懶腰:“不,是疼的。”


    她也盤坐了下來,眼神中閃過錯愕:“疼?”


    他的嘴角微微上翹著,露出一抹俏皮的笑意:“嘿嘿,給你講個小故事。”


    “說這個佛教,禪宗啊。二祖,二祖知道不?你肯定不知道算了我繼續講吧。哎,你知道六祖麽?”


    長乘歪過腦袋,眨眨眼看她。


    陸沐炎坐在他身邊,也眨眨眼,也歪著頭:“六祖?六祖惠能!是這個不?”


    長乘大大的點了個頭,開心地說:“哎對,非常好!這個二祖,就是六祖之前那個,老六惠能,老二慧可。”說著,還比了個耶。


    這會兒的功夫,那小寬大高,也賊頭巴腦地湊過來,一副——我也聽我也聽,的架勢,湊著腦袋,巴巴地眨著眼睛。這會兒功夫,四人盤坐,圍成個圓圈。


    長乘繼續說道:“說,這慧可啊,一直想成佛。就去問一祖了:一祖,老子怎麽成佛?一祖說:你小子給我端六年洗腳水!”


    “哎,那二祖也老實,就願意端。好了,一晃這六年過去了,一祖就反問他了:你小子的本性在何處?那二祖說:我本性清淨!一祖說:你玩兒蛋去!二祖就走了。”


    那小寬一直是不說話的,總是等長乘要做什麽才會說話,但此刻卻破天荒地接了句話。


    他那副憨實的大塊頭,此刻隻麵無表情的眨巴眨巴著眼睛:“啊?就玩蛋兒去了啊?”


    長乘反白了小寬一眼:“去,你玩蛋兒去。”


    然後,又繼續說道:“後來呢,這二祖倔啊,自己一人跑山裏去了,也不跟別人玩了,就自己跟自己玩,玩的天天頭疼,那叫一個痛不欲生,抱著腦殼打滾啊。”


    “結果你猜怎麽著?突然!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講話了:別怕,給你換顱骨呢。”


    說完,長乘笑眯眯地看著麵前的三人。


    陸沐炎喃喃地重複著長乘的話:“別怕,換顱骨...?”


    長乘還是那個笑著的樣子,點點頭:“所以,你知道小寬大高,為什麽隻是靜站,卻滿身是汗了麽?”


    他眉宇間微微挑起,眸底閃過一絲不容抗拒的嚴峻:“我說了,這是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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