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沐炎推著護理車,搖頭晃腦地,開心地繼續在心裏調侃著:


    “哎呀,犬哥和大哥,一點之差麽,差不多嘛。”


    男聲沒有迴複,陸沐炎自知是真生氣了。


    “錯啦錯啦,你的偉大之名,咱之後定奪,行了吧?”


    “哼。”


    男聲哼了個鼻音,沒說話。


    陸沐炎心情大好,稍稍收斂著,來到一床。


    一床的陽爺爺,正專心的解著塑料袋。裏麵是四個菜包子,兩個茶葉蛋。陸沐炎看這老頭擺弄了半天,塑料袋打著兩個死結。隨即走到前來說著:“嗨呦,爺爺,這種小事,我來。”


    “別給扯壞咯,小炎子。”


    老頭看著陸沐炎拿過塑料袋,有些小心地囑咐著。


    這老頭有個癖好,收集塑料袋。應該說是每個年紀大點的老人都有這個癖好,以前陸沐炎的姥姥還在世的時候,總喜歡收集塑料袋,廢紙箱,陸母總是一臉嫌棄地讓她姥姥趕緊處理掉。


    陸沐炎慢慢地解著塑料袋,滿臉溫柔地說著:“嘿嘿,您這癖好,和我姥一樣。”


    “萬一有用呢?是不,要是扔了,有急用的時候還真不一定能找著。”


    陽老爺子從坐在床邊,換了個姿勢,慢悠悠地躺迴床上。


    “行呢,解開啦,給您,您先吃。等您吃完按鈴叫我,我給您打點滴。”


    陸沐炎解開,撐了撐塑料袋,給陽老頭子打開了床邊的小桌板,放在上麵。


    “嗬嗬嗬,中。”


    陽老爺子爽朗地一聲笑,接著陸沐炎就出門了,早上的治療很忙,得趕著時間。


    “嗯…那個老頭…”


    男聲突然響起,帶著點疑惑的感覺。


    “我先忙,我現在沒功夫聽你說話,我這手上可拿著針呢。”


    陸沐炎迴複著,接著便專心地看著藥水,繼續給每床掛水。


    接著,終於治療接近尾聲,推車來到了最後一個掛水的病室——40床。


    李奶奶破天荒地不在病房裏了。這可真是奇怪,陸沐炎看了圈衛生間,也都不在。


    “叮——二床,唿叫。”


    “二床,唿叫。”


    得,趕得挺巧。


    正好二床到了換藥水的時間,給二床換完,順便就能去一床,算時間,陽老爺子應該是吃完飯了。


    弄完二床,剛來到一床。不曾想,這陽老爺子也不在。


    “唉?奇怪了,這陽老爺子人呢?”


    陸沐炎左顧右盼地望了望。


    衛生間的門是虛掩著的,陸沐炎喊了一聲,沒人迴應,又走到護士站旁邊的開水間,哪裏都沒看到這老頭的身影。


    “我可以說話了麽?”


    這時男聲驟然響起。


    “你再不去衛生間,這老頭就沒了。”


    男聲平淡著。


    ?!


    什麽!?


    她火速地衝著,跑到一床的衛生間,門沒關,有縫隙,但是有阻力,推不開。


    “陽爺爺?!陽爺爺!你在裏麵嗎!?”


    陸沐炎著急的拍著門,有人,是有人的。推門的阻力能夠知道,是被什麽卡著,擋著門,推不開。


    接著她跑迴一床,按了緊急護士鈴,又迴來拍著衛生間的門,焦急的叫著。


    “等。”


    男音又說話了。


    等?!等什麽?!這情況我是坐著等還是抽根煙等?


    這時,護士和醫生一窩的衝了進來,將她擠到陽台旁。嘈雜的唿叫聲,衛生間門的鉸鏈可以快速的拆卸,就是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的發生,幾個醫生在合力地配合著拆卸。


    她失了神,隻能楞楞地呆著。實習生在這個時候,顯得更局促不安。


    如果是圍觀者,可以雙手抱臂地看著熱鬧,如果是病患的家屬,可以大喊,可以著急,可以求著醫生:您一定要救救他。


    陸沐炎隻能在這站著,她甚至不敢表現出著急,這會讓觀看的人更加慌了神,甚至是有些流言蜚語著——這個醫院的水平也不怎麽樣,一遇到事,護士都嚇得要死,這以後怎麽放心的來?


    所以在剛進醫院的第一天,她學的第一課不是什麽技能,而是心態,是哪怕有天大的事情發生,這身潔白衣服下的手,不可以抖。


    但這是,這是陽爺爺呀……


    她剛到這個科室,不會打針,第一針就是陽爺爺。陽爺爺的血管不好找,年紀大了,薄而脆,不僅得控製進針的深淺,控製著輸液水的力道,還得控製進針的快慢。這對於她這個剛來的實習生,真是難如登天。不出意料地鼓了包,陽爺爺呢?溫柔地讓她再來一次,安慰著她說:“哎呀,喜提二胎。”


    再來一針,又鼓了,她害怕的不行,頭上的汗不停地流著,隱隱地顫抖著,大有崩潰的前兆。


    換了護士長來,陽爺爺也替她兜著:“我剛剛不小心給碰鼓了,這小丫幫我弄,我又給碰鼓了!哈哈,人老了不中用咯!”


    過了一天,第三次給陽爺爺打針,又鼓了,這老頭說:“嗨喲,擱我這納鞋底呢?”


    陸沐炎被這老頭逗笑了,心情也漸漸地放鬆著,進針成功。


    從那之後,到現在為止,大概快一年的時間,她沒有再鼓過一次針。


    後來,老頭和她說:“小炎子,你科室裏有壞人啊!你想想,怎麽讓第一次打針的你給我老頭打?這不是故意給你難堪嗎?”於是陸沐炎長了個心眼,平白背黑鍋的事兒也少了很多。


    老頭說:“小炎子,我看你怎麽每天早晨都踩點來,吃沒吃飯呢?沒吃我老頭這兒有哦!”於是每天早晨,一進科室,一床門口,總是站著一個老頭。哪怕她不吃早餐,老頭那兒,每天,也都多準備著一份。


    老頭還說:“小炎子,中午吃過飯,就來給我撓背,不撓也在我這坐著!怎麽,給護士買奶茶的活兒,也是你的工作不成?!”於是,她經常在中午,給老頭撓著背,聽老頭和她說著一些故事,一些處世的道理。


    老頭又說:“是不是在這做的不順心?我老頭出院了,你來給我做護工,我給你的工資高!”於是,老頭在陸沐炎的鞋子髒了後,買了新的給她,而陸沐炎作為迴禮送老頭的白色拖鞋,如果你細心的話,你就會發現,我開頭講過,那雙白色的拖鞋總是嶄新地穿在腳上。


    老頭還說……


    “快,通知劉主任,準備手術。”


    一陣突兀有力的聲音傳來,一個醫生聽到這話,跑了出去。


    門打開了,陽爺爺就這麽地癱在那兒,頭歪著在門邊的地上,眼睛緊閉著,眉頭深鎖,嘴巴也是緊緊地抿著一條縫,看著很痛苦。腳上隻有一隻拖鞋,另一隻在洗手池上,手邊還有一個鞋刷。


    看到這一幕,陸沐炎真的繃不住了,眼淚止不住的流,全身顫抖著,喉嚨像是被什麽噎著,心髒處傳來陣陣的鈍痛,疼到手指間,微微的發麻。


    “小陸,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去給別的病床換水。”


    護士李娜娜突然說著,然後像以往一樣,很平常地做著應急處理的措施,跟著醫生把陽老頭子抬上病床,解開了固定踏板,推出了病房。


    霎時間,病室空空落落,再沒一點聲音。


    這裏…沒我的事了?


    陸沐炎麻木地往一床外走著,床邊的桌子上,有個用藍色的布包裹著的東西,她走近,顫抖著把布掀開,是一個打了個活結的塑料袋,裏麵有兩個包子,一個茶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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