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之死,世人多有爭論。


    新皇登基時,朝廷頒旨告示天下,言稱先皇舊傷複發,因病薨逝。又言先皇傳國於晉王之誌已久,大限將至,遂召晉王入宮屏退左右,交付國之大計。


    上京城多有流言傳出,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故而世人也多有信服。有流言說先皇駕崩前,隻見晉王一人。先皇薨逝後,晉王引近臣環玉衣以瞻聖體,聖體玉色溫瑩,如出湯沐。


    又有一說,先皇晉王寢殿密談,遙見燭影下晉王時或離席,忽聞先皇三聲“好為之”,柱斧戳地,之後先皇暴斃。


    世人猜測,武帝死得蹊蹺,當今官家得位不正,如果武帝傳國於晉王之誌已久,豈會連身邊人,母儀天下的文德賀皇後都不知情,命宦官王繼恩昭大皇子南宮昭入宮繼位。


    再有,武帝聖體如出湯沐,晉王又引眾臣觀瞻,難保沒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


    武帝一死,晉王南宮義立即召集親信率領上萬羽林軍全麵接管上京城防務事宜,三日後便登基稱帝,其效率之速讓武帝舊臣反應不及。


    鎮守邊關的重將,曾與武帝南宮炎結義的九位兄弟,除了在大炎開國前收複北漢中戰死的楊振南大將軍外,更有東臨遜雪梅先知、西蜀菩薩蠻李光燭和北燕紈絝徐長卿三位大宗師級別的高手。


    當他們得知武帝暴斃的消息時,距新皇登基已經過去一月有餘。


    新皇對這些鎮守大炎邊疆的封疆大吏封鎖消息,難道還不能說明什麽問題嗎?


    他們豈能坐視自己與先皇嘔心瀝血打下的江山遭賊了竊去,盛怒之下,倉促點兵四十萬返迴上京。


    隻是不料,途中卻被武帝的三位皇子南宮昭、南宮秀和南宮林分別截住並宣讀新皇聖旨,封賞九位大將軍,就連楊振南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也在廬州封了個閑散侯爺。


    木已成舟,連武帝的皇子都承認了新皇的合法性,梅先知、徐長卿和李光燭等九位兄弟氣得不知該說什麽好,師出無名,隻得打道迴府。


    梅先知出六劍將入東海的龍脈斬成出五條分支,隨後率領十萬精兵返迴東臨城,從此再未踏入過上京城。


    李光燭撚手作禮,麵若菩薩慈悲,阿彌陀佛,唱罷佛號。


    隨後踏空虛度,騰雲飛天,一掌拍出九重金剛伏魔手大氣力,排去萬裏雲雨,胸有擂鼓之氣,口吐雷霆,“聖人不死,佛陀不度。星宿海不幹,天子劍絕塵。”


    金剛威嚴,聲動九霄。後來聽說,西蜀發生了一次地龍翻身,星宿海的水淹了佛陀金身。


    徐長卿望著八位兄弟各自率兵離去,接過南宮昭手中的聖旨,歎了一口道:“殿下,好自為之。”


    南宮昭還欲傾訴心中的不得已,哪知這位風流紈絝,極是不靠譜的北燕徐叔叔隻正兒八經了幾息,隨後一掌將聖旨轟成齏粉,“宏圖霸業似浮雲,不如美人勾人心。”


    徐長卿恢複紈絝本色,直言要給二十萬大軍都找個相好的,北燕的娘子若是不夠,便去北莽搶些娘子迴來,也學學那商紂王酒池肉林,定是好不快活!


    或許誰都沒有想到,大炎國內部權力爭鬥,竟然兵不血刃的結束了。


    起碼對大炎虎視眈眈的鄰國如北莽、西涼、東楚、南詔等國是捶胸頓足的,恨不得單刀入大炎,將這九個與武帝南宮炎結拜的大將軍頭顱給砍了。


    當然,他們更不可能想象,在南宮義稱帝後的短短數月裏,武帝的三個皇子先後暴斃身亡,在大炎境內並未激起一點水花,就連整個朝堂都啞然失聲。


    不得不說,南宮義的政治手腕的確高明。隻用了“封賞舊臣,提拔門下”、“自導自演,殺人立威”和“更改年號,篡改史書”三板斧,便完成中央集權的任務,牢牢掌控著整個大炎。


    對付武帝的九個拜把兄弟,隻用了一場失敗的征討北莽之戰,成功讓軍中那些不服的武將閉嘴了。


    老將石守誠為那場死傷三十萬士兵的慘敗承擔了所有罪責,削去爵位,剝奪一切職務,年近六旬,被關在上京城的一座宅子裏享著清福,節製著如今身在江東擔任安撫使兼任總督的石勇。


    “陶叔,咱們這位石大將軍讓我們護送那位武德司的大人,到底是怎麽個章程?”


    石讓騎著一匹棗紅馬,手持紅纓長槍,身後便是一位魁梧武將領軍的百餘名輕騎。


    他說的石大將軍,自然也就是他的老子。


    “少將軍,大將軍如何吩咐,咱們照辦便是。”


    說話的這位,是江東軍甲子營的武典將軍,有一個特別霸氣的名字,陶大膽。生的五大三粗,一身在軍中橫練出來的堅實腱子肉。


    甲子營清一色佩刀持弩的輕騎,唯獨他重甲鐵騎,手握著一惹人注意的青龍偃月刀,背上有一個碩大的箭囊,裏麵插著十幾根全身鐵鑄的羽箭。


    馬背上掛著那張玄鐵亮銀弓,少說也有四五百石,一看便是衝陣殺敵的悍將。


    “跑一趟倒是沒什麽打緊的,隻怕到了廬州會驚動楊家的那位小侯爺。”


    石讓頭大如鬥。楊家沾了祖輩的光,楊震南大將軍的威名尤在,新皇登基稱帝後,被追封為淮西侯,子孫世襲,故而享受了一門雙侯的待遇。


    楊家的小侯爺跟大侯爺一個德行,都有些特殊的癖好。楊大侯爺不光喜歡嬌滴滴的娘子,對細皮嫩肉模樣俊俏的男子也常常不吝走一走旱道。


    楊家的小侯爺卻又是個專喜歡被走旱道的主,見著英俊不凡,魁梧高大的陽剛男子,便就走不動道了。


    為這事,楊家大侯爺沒少抽小侯爺的大嘴巴子,直唿小侯爺是個造孽的玩意,為了防止楊家香火斷了傳承,給自己和小侯爺買了十好幾個娘子,可愣是一個小崽子都沒造出來,


    楊家小侯爺年幼時便跟著大侯爺來江東拜會過石勇幾次。楊小侯爺見了石讓,眼神像是能把人給吃了,左一個石哥哥,又一個讓哥哥,差點把石讓給惡心壞了。


    後來,楊大侯爺便再也不帶小侯爺來拜會了,隻是差人逢年過節的給石勇送些禮品。


    陶大膽不知細情,爽朗笑道:“一個小侯爺而已,少將軍有何好怕的。”


    “陶叔,不可托大。楊家的小侯爺,那可是個要人命的殺才,能不見,最好不見。”


    “竟這般厲害?倒是要去廬州會一會那位小侯爺。”


    陶大膽握緊了青龍偃月刀,在沙場中浸染出來的血煞之氣赫然迸發開來。


    馬頓時被驚訝得嘶鳴迴來,石讓好不容易安撫住棗紅馬,撫摸著鬃毛,“等去廬州見到楊小侯爺,陶叔可別三十六計走為上。”


    他心裏接著說,到時候看你走不走楊小侯爺的旱道,那人可是比磨人的小妖精還要粘人,


    走了二十裏路,石讓這一隊輕騎終於見到了哪位孤身赴廬州的正主。


    這少年手裏抓著兩根香蔥,正訓斥著那頭始終不肯挪動半蹄子的騾子。


    “辣塊媽媽的,你這個驢草的玩意,再敢尥蹶子,信不信老子真一刀砍了你做騾肉火燒。”


    騾子死豬不怕開水燙,齜牙咧嘴的哼哼著,發出比驢叫還驢的聲音。


    一根香蔥硬塞進騾子的嘴裏,阿四轉身望著塵土漫天官道,咬了一口手中的香蔥,嘟囔道:“好大的排場!”


    百餘輕騎數量不多,卻又千軍架勢,馬背上的士兵虎虎生威,不似尋常兵卒。


    整個江寧能調動如此威風凜凜的軍卒,就一人而已,江東總督石勇。


    輕騎擁簇下,少將軍石讓一襲白衣策馬而出,拱手抱拳道:“江東軍石讓,奉總督之命,率令百餘輕騎護送大人出行。”


    十萬江東軍奉命鎮守江東,先前馬踏秦府就已經違製,而今為了幾個江寧鹽商的性命護送阿四前往廬州,不惜與賢妃娘娘的娘家翻臉,不得不讓人懷疑那位軍中二代青壯論才幹,輪聲望排名第一的大將軍石總督的目的。


    “去廬州結交幾個新朋友,怎敢勞江東軍護送。石公子,替我謝過石總督的好意。”


    剛說完,阿四身後的騾子給了他一蹶子,隨後撒腿就鑽入一旁的樹林。


    “好你的雜毛畜生,敢戲耍老子,辣塊媽媽的!”


    阿四惱羞成怒,太陰“錚”的一聲出鞘,直奔著那騾子圓滾滾的黑腚刺了過去,而他身形一動,便如一隻長臂猿似的三兩步鑽進樹林。


    石讓與一眾江東軍甲字營的士兵都看傻了,武德司的人何時變得這般不堪,犯得著與一頭驢操的騾子較勁嚒。


    “少將軍,你確定他是武德司的指揮僉事?”


    陶大膽摳了摳鼻毛甚為濃密的鼻孔,將一顆黃豆粒大的鼻屎彈出,不遠處的白楊樹頓時炸出一個拇指粗細的圓洞。


    “若非武德司之人,還有誰在麵對我江東軍甲字營時神情這般淡然自若。”


    石讓輕笑,攥著韁繩的收卻微微顫了一下,內心震驚不已。


    能夠獨領甲字營,陶大膽的悍將實力自然不許多疑。石讓曾也好奇,像陶大膽這樣有赫赫戰功在身的大殺器,青龍偃月在手,於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的壯舉一雙手都數不過來,但每次戰爭結束後,便要被石總督找些罪名功過相抵。


    今日他總算是想明白了,如此悍將堪稱五十年一出,若不留在自己身邊,豈不是便宜了大炎軍中的那些個老不死的大殺才長輩。


    “少將軍,你說他用上乘武學對付一頭騾子,未免殺雞用牛刀了吧。”


    陶大膽將摳鼻屎的手指在烈馬鬃毛上擦了擦,惹得胯下坐騎發出一陣不爽的嘶鳴。


    “陶叔怎會有如此想法。”


    石讓忍俊不禁,陶叔你彈個鼻屎都用這麽大力道,還好意思質疑旁人殺雞用牛刀,五十步笑百步。


    阿四將屁股帶血的騾子給拉了迴來,衝著石讓等江東軍甲子營的將士歉然一笑,“驢操的玩意,不動點真格的,還真以為它是牛頭馬麵呢。”


    “家用的畜生,自然是比不得上戰場的戰馬通人性。”


    石讓給身旁的士兵遞了個眼神,示意將隨行帶的備用馬匹給阿四送去。


    阿四翻身跨上騾子,推手拒絕道:“廬州又不是兩軍交兵的戰場,有這騾子就夠了。”


    “大人,廬州雖比不得沙場,但也能把人吞得連骨頭都不剩。”


    石讓笑了笑,見阿四執意不願更換坐騎,便也不堅持,“江寧城的事,大人不必擔心。家父自會派人與謝寒衣接頭。”


    阿四聞言總算是放下心來,有鬼瞎子和江東軍雙重保障,那些命懸一線的螞蚱也蹦躂不出什麽花頭來。


    “石公子,哪怕我砸了賢妃娘家的門,你也願與我一同前往?”


    阿四勒住僵繩,雙腿夾緊了又要發驢脾氣的騾子。


    “看情況再說咯。”石讓策馬揚鞭,率先衝了出去。


    阿四見狀哈哈大笑,一尺長的香蔥狠狠地拍在騾子的背上。


    “辣塊媽媽的,你這騾子怎麽還順拐。”


    “喂……是公子,你還是給我換匹戰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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