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意外來了。


    張老家主與一眾久未路麵的江寧鹽商親自趕著馬車來到了百花盛會現場。


    前些日子,因演鹽市混亂,鹽價保障,百姓們人心惶惶,把鹽商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候了個遍。


    張老家主和一眾江寧鹽商以原價出售食鹽來對抗私鹽販子,並且遊行示威敦促官府調控鹽市,甚至不惜流血犧牲,他們幹的這幾件大事讓江寧百姓另眼相待,口碑急轉直上。


    馬車如同,望不到頭。周遭百姓賓客有些疑惑,百花盛會都結束了,這些位老爺怎的才來,馬車上的那一口口大箱子又裝的是什麽,竟還勞煩他們親自送過來。


    江寧的官員嗅出一股危險的味道,李佩奇神色凝重,不著痕跡的對副手遞了個眼色。


    郝文通凝視著馬車上那些口箱子,心裏有些堵的慌。秦淮河傷吹來的風,沒了先前的清爽,他反而覺得陰冷得緊,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張順發,你帶領江寧鹽商來此所為何事。若再向上次那般藐視法紀,本官可不是好相允的。”郝文通正色說。


    “老朽見過大人。”張老家主恭敬的向台上的阿四作揖行禮,隨後轉身又對郝文通等江寧官員施了一禮,嚴重閃過一縷難以察覺的慍怒。


    不好相允?江寧鹽市都亂成什麽樣了,江寧府隻顧自己這一頭利益,助紂為虐,完全不顧鹽商與百姓死活。


    張順發與江寧的鹽商沒衝上去把郝文通的臉給撓了,已然是給足了麵子。


    在場的各鹽商家的闊少公子們一頭霧水,紛紛上前詢問情況,不是被訓斥一頓,就是屁股上挨上一腳。


    隨後聽從長輩們的吩咐,老老實實的將馬車上的大箱子都抬上舞台。


    阿四拍了拍身前十餘口大箱子,滿意地點點頭,隨後看向秦淮河兩岸的百姓,深吸了一口氣,說:“正式認識一下,我叫阿四,武德司指揮僉事。你們可以叫我阿四,不過稱唿無所謂,但誰他娘的敢叫我小四,我跟他急!”


    百姓們麵麵相覷,實在不解“小四”有何不妥。不過,堂堂的武德司指揮僉事大人,說話辦事一點架子都沒有,倒是很招人喜歡,尤其是那一口帶有粗語的江淮話,叫人親近不少。


    百姓們最是不喜衙門裏的人打官腔、擺譜,阿四頗對他們的胃口,自然也不吝嗇於捧場。所以,當阿四話剛說完沒多久,兩岸就響起一陣陣笑聲。


    “咱此次來江寧可不是為了跟翟榮那廝爭風吃醋的。江淮私鹽泛濫,辣塊媽媽的,五百文一斤的鹽,有幾人能吃得起,官家得悉此事龍顏大怒。”


    阿四笑容漸漸變得嚴肅起來,“試想淮幫區區草莽幫派,如何能控整個江淮鹽場,大家都心知肚明。在下身負皇命而來,便是要給諸位一個交代!”


    說著,阿四將台上十餘口大箱子一一打開,箱子裏裝滿了張順發這幾日趕製出來的賬冊。


    阿四拿出一本賬冊公示與眾,神色嚴峻,森冷的目光在兩岸的賓客中掃了掃,隨後停留在郝文通這廂。


    “阿四大人,有什麽話,咱們迴府衙再說!”


    郝文通臉色煞白,一身的官服早就被汗水浸透。望著台上還為及冠的少年,神魂都在顫抖。


    此子好深的心機,手段好生老辣!


    郝文通不得不正視起眼前這位長相稚嫩,卻心機深沉的阿四。從淮幫三當家被殺的那一刻起,整個江寧府都已入彀中。


    指使江寧鹽商,打擊私鹽,維穩鹽市收服人心;慈善拍賣晚宴與翟榮爭鋒,告訴示人淮幫不可懼;百花盛會懲治翟榮,指責淮幫倒行逆施……


    煽風點火,操弄輿論,收服人心,一樁樁一件件,他布局謀劃得滴水不漏,仿佛每一步都在掌控之中。


    此子手段之毒辣,心機之深沉,當真令人膽寒。


    麵對如此對手,郝文通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裏愈發恐懼。如果讓阿四將江淮兩地官員與淮幫來往,營私舞弊的證據公之於眾,那對於整個江淮而言,無疑是一場地震。


    阿四瞄了郝文通一眼,並未理會,而是繼續道:“僅僅淮南東路一路,官員營私舞弊就達五百萬貫銀錢,淮東上下大小百餘名官員,無一不與淮幫有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的話猶如晴天霹靂,周圍的百姓驚在當場。過了好一會兒,百姓們才迴過神來,秦淮河的兩岸頓時如鴨子吵塘一般,議論之聲不絕於耳。


    在百姓們的認知裏,當官哪有不貪的。淮幫獨掌江淮鹽場,財大勢雄,怎麽可能沒有官府“功勞”,貪汙受賄是公開的秘密。


    隻不過他們沒有想到,淮南東路的官員貪墨竟有五百萬貫之巨,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真是駭人聽聞,堪稱我大炎立國以來第一答案!”


    “淮東官場貪汙成風,若再不下猛藥,大炎可就完了。”


    “淮幫上下打點的越多,他們搜刮的民脂民膏也就越多。鹽價一天天漲,官府卻不肯幹預,怎能沒有貓膩。”


    “淮幫可惡,那些個官老爺更可惡。我大炎立國才多少年,吏治一塌糊塗,幸好當今官家乃是明君,否則危矣。”


    “淮東那些當官的如此,咱們江東官老爺們還能一塵不染了?我看呐,天下烏鴉一般黑。”


    “……”


    百姓們的議論聲此起彼伏,不過議論的風向逐漸吹向了權貴士族門閥,繼而又指向了江寧的官員。


    在座的權貴門閥子弟臉色古怪,他們選擇隱忍不發,心裏卻將阿四記恨了起來。


    狼行千裏吃肉,狗走千裏吃屎。各行各道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存在即是合理,所以他們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阿四此舉雖是職責所在,卻累了權貴門閥的名聲,梁子也就結下了。


    郝文通等一眾江寧官員自不必多說,臉皮紫脹如豬肝色,心中極為恐慌。


    萬一阿四將他們貪汙受賄、徇私枉法的證據公布出來,鬧得人盡皆知,哪還有轉圜餘地。


    郝文通心中暗罵道:把淮東官員貪墨的證據放在江寧公示,他們該作何想。此子用心險惡至極!可惡!


    “今日在此立公法台,昭彰天理,以正視聽。淮東官員違法亂紀的證據,諸位有興趣,自行取之月閱讀。”


    阿四話音落下,張順發的護衛取出一麵幡子,懸於舞台的立柱之上,“公法”二字在夕陽餘暉的照耀下分外矚目。


    眾賓客抬頭望去,隻覺得浩然正氣撲麵而來。夕陽下的那道稍顯瘦弱的身影頗為偉岸,稚嫩的臉龐不失威嚴,清澈的目光透著堅定,眾人心中的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見目的達到後,阿四飛身離開。百姓們各懷著目的動了起來,紛紛湧向公法台。


    宋長文再也坐不住了,官家要整頓江淮,把淮幫交出去,再找些小官吏頂罪便是。將整個淮東的官員推進火葬場,慢說是他宋家,就是當朝宰相趙為民也接不住這麽大的簍子。


    郝文通還在猶豫,宋長文見狀氣急,都什麽時候了,還打心裏那點小算盤。淮東官場若是塌了,江東能好得了哪去。郝文通,當真是愚蠢至極。


    他猛地一拍桌子,起身指著郝文通的鼻子罵道:“郝文通,你是想看他把整個江淮鬧個天翻地覆嗎?”


    郝文通越想越覺得危險,他也不知怎地,心裏竟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他緊忙對李佩奇吩咐道:“李將軍,攔住他們!”


    “與整個江淮宣戰,這小子也是夠瘋狂的。他這份心機和膽識倒是與他爹一般無二。”


    鬼瞎子看了阿四一眼,提溜著酒壺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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