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榮與江寧知府薛安國的公子薛才,揚州府知府宋闕的公子宋長文在豔群芳鬼混了兩日。


    這些個官二代光顧,豔群芳的鴇子眼睛都笑細了,那豐滿的肥臀比往日扭的更加起勁。


    不過翟榮的心情著實糟糕透了,感覺全世界都在與他為敵。


    本來想嚐一嚐豔群芳花魁的滋味,可是田從文那廝辦事不利,被他三拳兩腳打成了豬頭,趕出了豔群芳。


    薛才有意討好翟榮,於是打著薛安國的旗號去請淩謠,可淩謠畢竟是豔群芳的花魁,朝廷舉辦的百花盛會在即,對方既然毫不講情麵的拒絕了,薛才亦不好用強。


    見薛才都無能為力,翟榮也隻能作罷。


    風月場失意,事業也一再受挫,派出去的殺手杳無音信,鐵定是失手了。


    想到阿四壞他好事,鼓動江寧鹽商與淮幫對抗,翟榮氣不打一處來。


    轉念一想他此行來江寧的目的,翟榮氣敗得勁,酒喝的不盡興,磕了幾顆藥丸,將氣全數撒在了娘子們的肚皮上。


    這兩日,進出過翟榮房間的紅娘子們,最終都是帶著傷出門的,那些柔軟細腰都快斷了。


    好在豔群芳還有幾位專門調教新人的老師傅,終於把翟榮治的服服帖帖。


    翟榮扶著牆離開豔群芳時,倒是鬧出了不少笑話,被隨從抬著迴了別院。


    江寧城還是那座江寧城,不過繁華中透著衰敗之象,陰雲遮頂。


    那些平日裏唿風喚雨、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會兒可比翟榮還要鬱悶。


    謝寒衣和秦三此時正在食為天吃著悶酒,淮幫三當家被殺一案已過去半月有餘,距離江寧縣給的期限已不足三日,他們兩卻是一籌莫展。


    其實他心裏十分清楚,這件案子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沒有結果,上頭要給淮幫一個態度,江寧縣就得玩命相陪,最苦的就是謝寒衣他們這些權力底層的人,明知無可為亦要為之。


    謝寒衣內心無比糾結,為了淮幫的案子,沒日沒夜奔波十餘天,弟兄們苦不堪言,他真想撂挑子不幹,躺平算了。可心裏又抱有期待,倘若這件無頭公案能辦漂亮了,江寧也能太平些。


    除暴安良,執法為民對於他這位江寧名捕而言,是應盡之事,卻非必盡之事,他想改變自己的命運。


    當年棄文從武如此,現今想借淮幫的案子搏個出路亦如此。


    秦老三想的倒是比他簡單,他才不管這件案子能不能查出頭緒,更不在乎所謂的升遷,他秦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二哥秦虎慘死相中的情景曆曆在目,折磨得秦老三有些喘不過氣來。


    可那日前往長勝賭坊點天燈的小雜碎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竟然查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他娘的,難不成還飛了不成!”


    弑兄之仇不共戴天,秦老三鬱悶的一拍桌子,抬頭對謝寒衣說:“謝捕頭,正兒八經的,淮幫的案子查不清,更查不得。家兄被賊子暗殺,你若能助兄弟查清此案,緝拿真兇報仇。我秦家願替你疏通關係,謀個江寧府的差事。”


    秦老三與謝寒衣搭班子多年,深知謝寒衣的為人。一個寒門子弟棄文從武,不就是想圖個好差事,多撈點錢財,改變自己的命運嚒。


    “老三,這件案子哪是想甩手就能甩手的。”


    謝寒衣苦笑,淮幫勢大氣粗,連知府大人都要給幾分薄麵,就咱們這位縣令大人又能有什麽辦法。若翟通天逼迫官府給交代,到時候不還是要拿我們這些小雜魚開刀。


    “大不了治個辦事不利之罪,怎麽著,縣尊大人還能剮了我等不成,這鳥差事誰愛能幹誰幹去!”


    “老三,我們不一樣。”


    秦老三見說不動謝寒衣,便打起了他老娘的主意。他說:“謝捕頭,江淮這官場,你我也算看透了吧,誰會跟銀子過不去呢。江寧府疏通不了,咱們就去浙東。浙東那地方能養人,嬸子身體不好,你也該讓她享享清福了。”


    “何況憑你這一身武藝和才學,去哪兒吃不了飯。老三我向你保證,隻要你助我擒住真兇,你的前程我秦家全力運作。”


    秦老三說。


    想起家中受苦的老娘,謝寒衣終究還是說動了,“老三,有你這句話,此事謝某定當全力以赴。”


    秦老三開懷大笑,倒了兩碗酒,一同幹下。


    謝寒衣放下酒碗,說道:“老三,令兄的案子要查,但淮幫的案子我也不想放棄。畢竟縣尊大人於我有恩,謝某也不想不明不白的離開江寧。”


    這謝捕頭哪兒都好,就是擺脫不了窮書生的那股子儒酸氣。


    秦老三也不戳破謝寒衣內心真實的想法,飲了一碗酒說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能攔得住。聽我一句勸,多為自己打算。”


    謝寒衣不置可否,望著廊外升起的旭日,怔怔出神。


    想當初他棄文從武,雖是負氣之舉,亦有謀生糊口之考量,但何嚐不是想換個門道施展抱負。世人皆以為他不過是個為了幾兩銅臭而出賣讀書人的追求,就連與他共事多年的同僚亦作此想。


    不過他心裏清楚,自己的初心從未改變。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當有鴻鵠之誌,即便不能做到“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也該憑一己之力造福一方百姓。


    唏噓的是,即便有此等誌向,但在江寧烏煙瘴氣的官場裏,縱是他再努力,亦如沙下頑石,水中浮遊,終究是出不了頭。


    他一人深夜獨飲時,時常在想,做個小小江寧縣的捕頭也好,說不上風光,但起碼在他管轄的地頭,能夠護得百姓一二周全。


    故而對江寧縣尊是心存感激的,沒有周大人的伯樂之恩,他也不會有安身之所。


    如今,周大人焦頭爛額,他唯有忠人之事,最不濟也能替周大人抗下些罪責。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案情,理不清頭緒,酒喝的也少些滋味兒。


    謝寒衣眼神不經意間飄向樓下,看見一個身材清瘦的背影,覺著有幾分熟悉,可想不起來是誰,便也沒做多想。


    街道上,阿四揉著胳膊那處被咬得滲出血的傷口,想到月離得逞離去的表情,忍不住一陣腹誹。


    月離莫不是屬狗的吧,不就是關了她兩日嚒,半塊肉差點被咬掉了。


    難怪魔門之人如此不受待見,行事作風也太離經叛道,毒辣陰狠了,以後倒是要離妖女遠些為好。


    辣塊媽媽的,都怪萬人往那廝,若不是他對我施了道心種魔大法,與翟榮派來的那夥殺手交手,也不至於搞得如此狼狽。


    阿四手伸進懷中,攥著了禪大師相贈的那串佛珠,心想照這般情形下去,我遲早會走火入魔,重走萬人往的老路。連禍水都沒辦法解決道心種魔的問題,不知西涼萬佛寺是否有辦法。


    “小賊,入魔也無妨,不過是重新找個如意郎君而已。”


    第五司命冷酷無情的輕笑,讓阿四直嘬牙花子,奶奶個熊的,此生不娶禍水,就算坐擁天下又有何趣味可言。


    “鬼瞎子,十年不見,你死了沒有。”


    迴到江寧,阿四一直沒來得及去見鬼瞎子,說是事情耽擱,其實內心還是有些忐忑。縱然他恨極了鬼瞎子,可內心深處對養父總還抱著一絲幻想,又怕從鬼瞎子口中得到的信息又非他所想要的,故而不知該如何麵對。


    “餛飩。”


    “剛出籠的包子。”


    不知不覺間,阿四來到了豔群芳的門口,街道上小販的吆喝聲將他拉迴了現實之中。


    練攤賣餛飩的老板,閑得翹著二郎一邊包餛飩,一邊望著豔群芳的小廝打掃著門庭,不出半個時辰,那些留宿在豔群芳的嫖客必然會差小廝前來買上一碗餛飩。


    “這幾日可有的忙咯!”


    老板心裏樂開了花,像豔群芳這等豪華的勾欄,雖然請的都是淮揚名廚,但來此耍活尋樂子的賓客,哪個不是出身高貴的主,什麽樣的山珍海味沒吃過。


    子時一過或是巳時一到,甭管是那勾欄裏的小娘子,還是達官貴人,總要差夥計買兩碗點上辣油的餛飩,清清爽爽地補一補損耗。


    “弄碗餛飩喝喝。”


    “啊要辣油啊!”


    “老……要的。”


    話到了嘴邊,阿四又憋了迴來。十年後的今天,餛飩攤依然還在,故人不在,難免叫人有些唏噓。


    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送上桌,老板沒走,好奇地打量著阿四,問道:“小兄弟,從外地剛趕迴來吧,你可是趕巧了。”


    “老板,這話怎麽說的?”


    老板瞧阿四穿得寒酸,估摸著是哪個窮酸公子的隨從,縱有些瞧不起,不過難得有個人說說閑,便敞開話匣子道:


    “江寧府近日會在此舉行江淮花魁大會,江淮兩地俊俏的小娘子都會齊聚於此,大飽眼福,你說是不是美事。”


    餛飩攤的老板露出一個你懂的笑容,繼續說道:“豔群芳的老鴇子還真是大手筆,不僅將對岸那座最大的花樓給買了下來,為了賓客近距離觀賞百花鬥豔,更是在秦淮河上架起了一座拱橋。”


    老板將一笊籬現包的餛飩下了鍋,又道:“不過你也來晚了,這附近最好的位置,早就被江淮兩地的達官貴人給包了。”


    阿四瞧了瞧秦淮河上,果真有一座氣勢恢宏的拱橋,三輛馬車並肩通過不成問題,河麵上三座大的畫舫鐵鏈相纏,工人們還在忙著搭台子。


    秦淮河的兩岸,不少窮書生席地而臥,一手攥著書本,正唿唿大睡。


    豔群芳雖為秦淮最大的勾欄,但因養著紅官人(妓女)供人取樂,比起秦淮河上那些培養藝伎瘦馬的畫舫大船,在雅致格調上終歸是落了下乘。


    因此,往年的花魁大會隻會在畫舫大船裏舉辦。


    勾欄青樓是地方官府重要的稅收來源,而花魁大會在大炎更是由州府牽頭舉辦。


    有官府出麵保駕護航,避免商家之間的惡性競爭,將選美大會的層次直接提拔至促進文化和經濟交流發展的盛會。


    極大的帶動了當地的文旅娛樂業的繁榮,富商權貴、文人墨客在此買賣瘦馬藝伎,留宿風流,人身安全得到保障不說,還能博得一個慷慨風流的美名。


    而官府坐收其成,光是從花魁大會中抽取的數成稅費,足可抵縣城一年的稅收。


    所以多方共贏的花魁大會,對於舉辦場地、承辦方都有極高的要求。


    “豔群芳的老鴇子使了什麽手段,竟然拿下這等肥的流油的好差事。”


    阿四狐疑道,江寧府將本屆花魁大會放在豔群芳舉辦,有點耐人尋味啊。


    “餛飩來了!”


    餛飩攤老板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上桌,聽到阿四的嘀咕,輕笑道:“手段?嗬,銀子使的多唄。江寧揚州兩府會辦,場麵必然要比往年隆重。這又是買樓、修橋,搭台,哪樣花費不是巨資,豔群芳敢一家包圓了,換作你是官府老爺,你還有別的選擇嚒。”


    經老板一點撥,阿四想想也是,遇上豔群芳這等冤大頭,官府不坑,豈不是天理不容了。


    阿四又有些不解,豔群芳哪來這麽大的手筆,銀錢難不成是大風刮來的不成。


    “老板,敢問淩謠姑娘可還在這豔群芳?”


    “想見淩謠姑娘?”


    餛飩攤老板一副看穿阿四心思的神情,眼神裏帶著三分鄙夷,七分同道中人的笑意。


    豔群芳熙熙攘攘,門檻都要踩斷了,兩江富商闊少、權貴名士,來此為的不就是目睹秦淮藝伎一較高下嚒。


    誰不知道淩謠姑娘是本屆花魁大會最有力的折桂人選,人氣居高不下。


    這小子明知故問,出身不咋滴,倒還學會了窮酸讀書人的彎彎繞。


    “小兄弟,做人還是腳踏實地點好。


    淩謠姑娘是本屆花魁的大熱人選,豔群芳當明珠一樣藏著,莫說你家少爺,就是裏麵的那些個闊少富商,要見淩謠姑娘一麵,也得拚一拚實力。”


    阿四笑了笑,先前還擔心淩謠嫁做人婦,他來此會撲個空。


    如今確定人還在,而且過得還不錯,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


    “老板,照你這麽說,就是進了豔群芳,也不一定能見著淩謠姑娘了?”


    “可不是怎地,不過呢……”


    餛飩攤老板賣起了關子,見阿四識趣地拿出兩錢碎銀,登時眉開眼笑,說道:


    “如果你家公子真的想與淩謠姑娘見上一麵,最好能寫出一篇好詞來,興許還能博得紅顏一笑,與你家公子見上一麵。”


    有資格競爭花魁的女子都是勾欄瓦舍通過精挑細選出來,教授琴棋書畫,禮樂才藝,耗費十年、二十年之功,才能培養出來一個花魁。


    毫不誇張地說,一個花魁有力的競爭者,都是千裏挑一,用金銀喂出來的。


    因此,這些女子眼界不俗,不是那些有幾分姿色的娼妓能用金錢打動得了的。


    阿四長在秦淮市井,勾欄瓦舍裏的門道早就爛熟於心,豈會不知花魁大會的苛刻條件。


    與餛飩攤老板在此扯閑篇,不覺得無聊,反倒有些高興,好像與故人少了些生疏。


    一碗餛飩下肚,阿四抹了抹嘴,“多謝老板指點迷津,就是這味道可比十年前差遠了。”


    說罷,阿四撂了八文錢,揚長而去。


    餛飩攤老板聞言一愣,接手老父親的餛飩攤已有五年了,從沒聽那個老主顧說味道有什麽不同,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子批評,心裏非常不爽。


    “沒皮的小子,充什麽大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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