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天,晴朗無雲,一絲風都沒有,幹冷幹冷的。


    縣城的這條街道,遍布著百貨大樓,文化宮,國營飯店,是全縣最熱鬧的地界。


    人們來來往往,大聲地寒暄,打招唿,還有碰上熟人,立馬下車子聊天兒的。


    總之,楊大海四人走在人群裏,很不起眼。


    如果非得說有啥惹人注目的,那就得是劉娜了。


    這姑娘從小到大連五塊錢都沒獨立擁有過,這懷裏突然摟著價值上千塊錢的金首飾,走起路來不免有些緊張。


    “嘶~媳婦兒,咱走道兒能不能不像偷地雷的?”


    韓永勤輕拍劉娜彎下去的後背,“你這是幹哈啊?不就是......”


    劉娜眼神薄嗔過去,打斷了他的話頭:“噓!別說出來,看讓小偷聽見!”


    “......好,好,好好!”


    韓永勤無語,隻好由著她。


    沒走多久,就到了國營飯店。


    此時正是飯點兒,雅間和大堂都坐滿了,人聲鼎沸,熱氣騰騰的。


    不時的就有亮堂的聲音響起:“這誰要的紅燒大腸?”


    然後顧客就拿著提前開好的飯票,顛顛的跑到傳菜的窗口,一手交票,一手端菜。


    四個人撒摸半天,才在東北角找到一個空餘的桌子。


    桌子上一片狼藉,盤子碗亂放,豎著,躺著好多啤酒瓶,三個男人打著飽嗝正要起身。


    韓永勤眼神活,“嗖”的一溜煙跑過去把座位占上了。


    他跑的比人家收拾桌子的服務員還快呢!


    “娜,嫂子,快過來坐!海子哥,你去買菜!我要榛蘑燉小雞啊!”


    因為兜裏快被掏空了,韓永勤理所當然的吩咐楊大海去點菜。


    楊大海沒著急去,又問了兩位女生想吃啥,這才慢慢的轉身,朝著點菜的窗口走過去。


    他大長腿悠閑的邁步,眼角餘光朝著飯店玻璃窗外看了一眼。


    “主食要一斤米飯,十二個饅頭,菜要溜肉段,鍋包肉,酥黃菜,小雞燉蘑菇......”


    想了想,又說,“再抄個涼菜,嗯呐,三拚的!”


    楊大海把錢和糧票遞進去。


    “正好啊!”


    窗口裏的大爺點完數,“唰”的一下,扯下幾張票,遞給楊大海,


    點完了菜,楊大海往座位上走的時候,又不經意的抬頭往外一看,隨後眼光就挪開了。


    “咋樣哥,給我點了嗎?”


    韓永勤雙臂趴在飯桌上,滿臉渴望的看向楊大海。


    “點了。”


    “嘿嘿,那就好。雞肉我是吃膩了,我就得意那口榛蘑。”


    韓永勤說的沒錯。


    好多人吃小雞燉蘑菇這道菜時,都覺得吸滿湯汁的榛蘑比雞肉好吃多了。


    “草!真能吹牛逼啊!”


    突然。


    鄰桌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


    他們四個聽的真真的,齊刷刷轉頭看過去。


    鄰桌坐著兩個男的,一個又矮又胖,八字眉,一個又高又瘦,是個戴眼鏡的四眼。


    “你說誰啊?”


    韓永勤忍著怒氣道。


    “草!我想說誰說誰!你管的著嗎?”


    矮胖子立馬嗆聲。


    眼見兩人就要茬架,周圍吃飯的顧客都紛紛側目,興致勃勃的看過來。


    前些年,吃著吃著飯就抄酒瓶子打起來的不在少數,幾乎每天都得上演一場。


    也就是去年開始嚴打,喝酒鬧事兒的人才少了。


    如今,風聲漸漸過去,愛打架的苗頭又冒出來了。


    脾氣爆,不隱忍,能動手就不吵吵,這大概是他們這嘎達人的天生底色。


    矮胖子站起來,把喝了一半的啤酒瓶,對著嘴,高仰頭,手一晃,瓶中酒打著旋兒的灌了下去。


    “咕咚~咕咚~”


    矮胖子一氣兒喝光了啤酒,打個酒嗝,這才手攥瓶頸,瓶身指著韓永勤,“咋的,不服來幹!”


    “嘿!我這暴脾氣!我......”


    韓永勤挽胳膊,擼袖子,這就要上。


    可他剛站起來,就被楊大海摁下去了。


    “老哥,他沒別的意思!咱都是來吃飯的,嗆嗆兩句也沒必要動手,對吧?吃飯才是正事兒!”


    楊大海平心靜氣的安撫了矮胖子一句,給他個台階下。


    這人脾氣雖然大,可來的快,去的也快,有人服軟,他就立馬消氣了。


    矮胖子坐到座位上,不客氣的說了楊大海一句:“以後別來縣裏吹牛逼,哥聽不了這個!”


    楊大海也不反駁,淡笑點頭。


    眼見一場衝突消弭於無形,大家無趣的又開始吃起飯來。


    該喝酒的喝酒,該吹牛逼的......呃,話頭一轉,說起了別的。


    又等了二十多分鍾,菜好了。


    東北菜量大,每道菜都是用大盤子裝的,五道菜放滿了一桌子。


    四兩一個的大饅頭冒著尖兒的壘成寶塔裝在盤子裏,一大盆白米飯散發著香氣。


    “快吃吧!折騰這一上午都餓了。”


    楊大海招唿一聲,拿筷子夾菜。


    香氣飄飄,幾個人肚子咕嚕嚕亂響,紛紛拿饅頭夾菜,一點兒也不客氣。


    酥黃菜和鍋包肉在東北被稱為女人菜,就是說女人比較愛吃,甜口的。


    楊大海也挺愛吃這兩樣。


    四個人一陣風卷殘雲,幾大盤菜竟然沒剩多少!


    矮胖子一直斜瞄著他們,看她們要走了,朝著李梨豎起個大拇指,真心實意的來了一句:“妹子,你真能吃!”


    麵對流氓都麵不改色的李梨,刷的一下子臉紅了。


    楊大海爽朗一笑。


    就是能吃才好!


    據他悄悄觀察,媳婦好像長個兒了,平板的身材也開始有了前凸後翹的苗頭。


    “哎,那誰,”矮胖子一揚手,招唿韓永勤,“哥給你道個歉啊,你確實沒咋吃雞肉!”


    韓永勤都快走了,鄰桌冷不丁來了句這個,倒把他弄的哭笑不得。


    “哥,合算你一直盯著我啊!”


    韓永勤咧嘴一樂。


    “嗯呐,我得看看你是不是真吹牛逼啊!”


    矮胖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得!您哥倆兒慢慢吃著喝著,我們先走了。”


    “吱呀~”


    棉門簾落下,飯店的門關上,把一室熱鬧都關在了裏麵。


    楊大海緊緊棉襖,沒搭理一直跟著他們的那倆混混,徑直去文化宮電影院看電影去了。


    《廬山戀》是80年上映大銀幕的,是一部愛情劇。


    裏麵講的是中美建交後,僑居美國的國民黨將軍女兒迴國觀光,在廬山遊玩的途中,巧遇有誌青年耿樺,兩個人在相處過程中,逐漸產生感情。


    影片中雲海、瀑布、日出、山峰和人文勝景都堪稱絕美,當然,裏麵最令人神往,心潮澎湃的還是男女主的吻戲......


    從電影院擠出來,劉娜和李梨的臉都是通紅的。


    不過,據楊大海觀察,所有看完電影的女同誌臉都挺紅的。


    韓永勤一直咧著嘴傻樂,問劉娜自己像不像郭凱敏。


    楊大海......楊大海抬頭看向舞廳方向——


    隻見那倆小混混正倚著立柱吹冷風呢!


    兩人斜斜垮垮的穿著軍大衣,腦袋上倒戴狗皮帽子,嘴裏叼著煙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兒。


    楊大海千裏耳技能發動,兩人的談話聲立馬清晰入耳。


    “......擦,這幾個山炮還挺能享受,大吃二喝不說,還他媽的看電影,能看的懂嗎他們?”


    “別逼逼了,盯緊了那倆娘們兒,金首飾都在她倆手裏呢!”


    “嘿嘿,這迴咱倆可立功了。”


    “那是,咱倆擱百貨大樓盯多長時間了?可算是碰見大貨了!”


    “四哥說了,錢也要,人也要。到時候,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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