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站得起來嗎?”她輕聲問。


    “迴小姐的話,可以。”


    金滿意第一次聽到他講話,聲音沙啞,像是很久沒有開過口一樣。


    陸歸塵撐著地,慢慢站了起來。


    他看起來也就比自己高一個頭,還是少年纖瘦的身形,發絲零亂地貼在麵頰上,還沾著雪混著泥,非常狼狽。


    視線掃過他紅腫流血的手背,金滿意皺起眉,看起來好疼。


    “金修誠在我那挨了打才來找人撒氣……”她抿了下唇,有些氣短,“是我連累了你。”


    陸歸塵垂落的眼眸微閃,淡漠道;“不是小姐的錯。”


    她有些氣急,“本小姐說什麽就是什麽,就是我連累的你。”


    他頓了一下,“是。”


    他不頂嘴,小姐說什麽都對。


    他越是這樣,金滿意越是心虛。


    看似不在意,心裏已經想好以後怎麽把他們這群人大卸八塊了吧。


    她腮幫子鼓了鼓,脆聲道:“前麵領路,帶我去你的屋子。”


    陸歸塵不知道這個暴戾的小姐又想了什麽新招來折磨他,隻低垂著眸,沉默不語,轉身帶路。


    沒走兩步,傷痕累累的虛弱軀體晃蕩了一下。


    金滿意下意識伸手去扶。


    他竟然隻穿著單衣,甫一觸手臂,就能摸到他嶙峋的骨骼。


    太瘦了。


    少女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傳到肌膚,陸歸塵一僵,抬起手臂避開。


    路過馬棚的時候,踏雪伸出頭來蹭著他的投喂官。


    陸歸塵輕輕推開它,繼續往前走。


    踏雪不解,然後就發現了跟在他身後的小主人,立馬換了個目標,碩大的馬頭輕輕頂弄她的胳膊。


    金滿意摸了摸踏雪的鬃毛,溜光水滑,肌肉纖長,眸光精亮,任誰看了都會說養得好。


    依依不舍推開它的頭,跟著陸歸塵繼續走。


    然後就發現他在馬棚盡頭站住不動。


    “這麽不走了?”


    陸歸塵淡淡道:“我住這間。”


    金滿意杏眼瞪大,“你就住這兒?”


    和她的踏雪住的一樣,隻不過多了幾頂草簾,夜裏寒風一吹,四麵漏風。


    “裏間醃臢,怕汙了小姐的眼。”他不想讓她進去。


    金滿意眉梢一挑,越過他直接掀起草簾進去。


    房間裏麵東西很少,隻有一張木床和木桌,床上的被子很薄,她都不敢想象大冬天晚上就蓋這一個怎麽能睡得著。


    白芷跟著一起進來,捂著鼻子催促她,“小姐,奴才的房間有什麽好看的,咱迴去吧。”


    說著將暖手爐塞進她的手裏。


    金滿意捧著暖爐,轉身問陸歸塵:“你擦藥膏了嗎?”


    “擦了。”


    “大夫開的藥喝了嗎?”


    “喝了。”


    “晚上隻蓋薄被冷不冷?”


    “不冷。”


    她問什麽,陸歸塵答什麽,語調沒有絲毫起伏。


    金滿意視線遊移了一下,有些羞惱地說:“踏雪被你養的很好,是我誤會你了。”


    他不接話。


    臉頰上蔓起羞赧的緋紅,她語速飛快,“前幾次鞭打你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等下我讓人把馬具房收拾出來,你搬到那裏去住,棉衣棉被棉鞋我都會送過來,明兒你不用當值,躺著休息一天。”


    陸歸塵抬起頭看她。


    金枝玉葉的小姐似乎從來沒有低聲下氣服軟過,此刻纖密的睫毛顫抖,雪腮豔若桃李,小巧的鼻尖被凍得紅紅的,杏眸中潤著水意。


    他又斂下眸,遮住陰冷的寒意。


    金滿意沒想到她演到這份上,陸歸塵還是淡漠無語。


    果然是日後能權傾朝野的鎮北王,心夠硬。


    “你的手背需要處理,我等會讓林大夫再過來一趟,玉露膏我會多送幾瓶過來,記得準時擦。”


    說完之後,她像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羞惱,風一樣從他身邊跑走。


    “誒,小姐,等等我。”白芷提起衣裙跟上。


    陸歸塵捕捉到她掠過身邊時周身揚起的淡淡香味,還有風中飄散的那句微弱的“對不起。”


    垂眸,看向懷裏熱騰騰的暖爐。


    她塞的。


    扶住桌子,咳嗽了一聲,寒氣入肺,身體是徹骨的濕冷。


    他輕撫摸著暖爐,汲取微弱的暖意,蒼白如紙的臉龐上暈著病態的濕紅,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未達眼底,抬手,將暖爐狠狠扔地上。


    裝著刺繡套的暖爐在地上滾了幾圈,沾滿灰塵。


    他定定看著,半晌,又慢悠悠走過去拾起,拍了拍灰,抱在懷裏。


    遊廊上,白芷不滿的撅起嘴,“小姐,你對那個馬奴太好了。他不過是個下人,您屈尊降貴去看他,還給他添衣換屋,那人竟然都不跪下謝恩。”


    金滿意漂亮的杏眼一眯。


    白芷呀,你這思想很危險。


    日後黑化歸來的馬奴連金府的螞蟻都沒放過。


    千萬不能太輕視他。


    金滿意捏了捏白芷嘟起的臉頰,“是我有錯在先,他心裏有氣我能理解。你設身處地想一下,如果我哪天不開心了,隨意欺辱你鞭打你,你還願意真心跟我嗎?”


    白芷嘟嘟囔囔,“小姐不是這種人。”


    “奴才也是人,都是爹生娘養的,誰願意生下來就低人一等,還不是光景不好活不下去才會賣身?白芷,咱們日子好過,但是也別蔑視掙紮求生的人。”


    白芷想起自己小時候被人賣掉的場景,眼裏湧起熱意,對著小姐福了下身,“白芷知道了。”


    當天夜裏傳來喜報。


    二叔在家裏轉著圈抽金修誠,把他當陀螺打。


    府裏雞飛狗跳,哭天喊地,金修誠現在光著爛屁股趴在床上休養,沒十天半個月來不來床。


    金滿意心裏舒坦了。


    窗外唿唿吹著北風,她坐在拔步床上,被窩裏已經被白芷用暖壺熱過一遍,洗漱完脫了外衣窩在裏麵別提多舒服了。


    白芷衣服穿得厚厚的,懷裏抱著小姐賜的暖爐,坐在床腳的軟墊上。


    “棉衣棉被都有給他送去吧?”金滿意一頭青絲披散,雪白的臉蛋被熱氣烘地紅彤彤。


    “都送去了,住所換了,大夫請了,玉露膏給了,全都安排妥當了。我的大小姐,夜深了,您可以早些休息了。”白芷打了個哈欠。


    金滿意一時訕訕,她這不是怕沒處理到位讓陸歸塵病得更重從而加速黑化嘛。


    拉起被子,她安心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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